幾天年很快就過去了。戲班子又進入了緊張的排練。
柳毅沒有來。齊翠花就全權指導。大夥兒好像憋足了勁,連明晝夜地排練,主要排練本戲,捎帶排折子戲。《鍘美案》算是排成了,《遊龜山》排了前幾折,加上原有的《藏舟》,算是半本戲。鄉裏的社火班子不像城裏的正規戲班、戲團,好多戲隻要念會詞兒就可以上台演出了。幾個折子戲沒有顧上排,但角兒們各自都做過練習。大夥已有了基礎,自己對照詞兒,教師稍一指導,配一下樂器就可以上演了。
齊翠花忙於排戲,紅富貴雇人布置戲台。他們又把姐姐陳紅氏叫來做飯、照顧醜旦。
正月初六晚夕,就要正式登台演出。比起那次彩排,這一次可是正兒八經的演出,演出質量的好壞直接關係著戲班子的聲譽和前途。大夥兒都把這次演出當成頭等大事。
按照鄉俗,正式演出前,社火要出儀程。出儀程等於給坊神和鄉鄰下通知:社火要正式演出了,請坊神保佑演出順利,請鄉親們大力支持、捧場。
出儀程定在正月初三。張百旺扮起了儀程官,紅富貴代替柳毅扮起了天官。因為三寶戲多身重,就換了另一名後生明禮與順順一同扮演小旦,其他人原先裝扮啥角色,現在仍然扮演啥角色。
這次進廟敬坊神的程序,跟臘月八社火初辦時期程序大同小異,但出儀程卻要家家戶戶院裏都去。主要是靈官神為各家各戶驅除瘟疫雜病,儀程官說儀程道吉祥,小旦扭八步唱小曲。這些程式過後,主家要為社火隊做出表示:贈錢捐物,以示支持。
齊翠花廟裏進不去,家戶她懶得轉,就在家裏收拾化妝品。
戲樓在娘娘廟前,是現成的,這就省了許多事,隻是派人清掃了一下,掛上了幕布,搬來了桌椅。台口的明柱上貼了一幅大紅楹聯,寫道:
生旦淨醜爾任演
悲歡離合吾自知
橫批是:世事是戲
台口的前簷上,並排吊著兩盞清油燈,把大紅色的幕布照成了紫紅色。
晚飯剛過,就有四村八舍的人向紅城子聚集。山間的各條小路上,都有黑影向這裏湧動。
首場演出,照例要上天官,由大寶、紅立昌扮演王、趙兩位靈官,紅喜子扮演劉海,張百旺、張學仁、紅三寶扮演福、祿、禱三仙,紅雙寶和紅立貴化妝準備第二折《調寇》的演出。齊翠花在第三折戲《三回頭》裏演呂榮兒。
兩盞油燈八隻撚子,把戲台照得通亮,清油的香氣飄滿了整個村莊,熙熙攘攘的人們站滿了戲場。一通開台鑼鼓之後,紅乾仁出台講話了。他今晚夕頭戴禮帽,身披二毛皮襖,很有風度地講了紅城子辦起戲班的好處,把戲班子的人“不但而且”地表揚了一番,又把收糧收款的事“不但而且”地強調了一番,在人們的一片議論聲中走進了後台。
提起請保長在開台前訓話的事,紅富貴就頭痛。一向蠻有把握的張百旺也開始頭痛起來。上一次彩排,他差一點兒走不出紅家大堡子了。幹娘李桂花在數落幹爹老爺子的時候,也給他張百旺帶了口信:跟那個狐狸精掏攪的事,你就別來叫他。下一回來,老娘我就不會看你這個幹兒子的麵了。這咋辦?這麼重要的演出,地方上的長官不出麵絕對不行。再說,不請他出頭露臉,說不定這個戲你就根本演不下去。去請吧,花錢送禮事小。若那個母老虎李桂花給難堪,那事情就更不好辦了。
紅富貴對張百旺說:“反正保長一定要出麵,這事就交給你這個幹兒子了。你幹兒子辦不成的事,再的人更沒手逗。兄弟你就多想想辦法。”
張百旺為這事真沒少動腦筋。他對紅富貴說:“哥,這一次演戲關係大哩,保長來不來,講不講,對咱們影響可不一般。我想哥您這一回能不能多破費幾個子兒,我把李幹娘一同請上看戲。”
紅富貴說:“兄弟你看咋好就咋辦,頭爛沒在一斧頭,多花幾個子兒就多花幾個。今日花了,明日再往來掙麼。”
張百旺就帶了一塊大洋,還把去陝西送柳毅時給媳婦買的一雙絲光襪子也裝進衣袋。他打聽到幹爹紅乾仁沒在家裏,就去了紅家大宅院。
李桂花一見是張百旺,臉立馬就吊下了。沒好氣地說:“又來給你幹爹扯皮條來了?”
張百旺就笑著說:“這回不給幹爹扯皮條,是給幹娘您老人家扯皮條了……”
“呸!”話還沒說完,李桂花就一口唾沫吐了過來。張百旺連忙順勢躲開,要不然唾沫就落在臉上了。
李桂花罵道:“碎龜兒子的個嘴跟個娃娃窩‘n一樣,敢跟你幹娘來這一手,快滾蛋!”
張百旺笑了一陣,又故意拉下個哭喪臉子,嘟囔著說:“幹娘您真是不識好人心。幹兒子我來給您老人家獻孝心來了,您當我又做啥來了。逢年過節的,兒子給您拜個年……”
李桂花說:“年你初二就來拜了,頭也磕了,才幾天,又拜的做啥的年?你怕是又來叫你幹爹來了?”
張百旺說:“初二那一天拜年,禮物都給幹爹了。這一回我專門給幹娘帶了禮物,看,這是最興時的絲光洋襪子,幹娘您穿上肯定能唱旦。”
李桂花聽了笑著罵道;“住你個狗嘴!老娘這麼個樣子,能唱個啥旦?再不要拿老娘開心了。”
張百旺一看她心情好起來了,就進一步恭維:“幹娘您不要嫌禮薄。千裏路上送鵝毛禮輕情義重,這物兒是我從遠路上帶回來的。還有這一塊大洋,幹娘您收下攢個私房錢,緊要處花用起來也方便。”他說著強往她的手裏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