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偉民正寫在興頭上,二弟周思文的電話來了。周偉民平生最痛恨人家打斷他的寫作,他沒好氣地說,什麼事?周思文說話期期艾艾吞吞吐吐:“大哥,你在家?嗯,不忙吧這會兒?嗯,嫂子,她這會不在家吧?”周偉民不耐煩地打斷他:“你到底有什麼事?”周思文說沒什麼事,就是問問在不在家。周偉民說既然沒什麼事那我掛了,周偉民真的掛了電話。過了幾秒,周思文又打來了,這回說得流暢,看來下了很大的決心。
“大哥,你手頭寬綽吧?能不能借我十萬?”
“借你錢容易,先把以前欠的八萬還了!”
周思文突然發出哭腔:“大哥,求你救救我,我若還不了這筆錢,人家就要砍掉我一隻手,他們都是黑社會的人,說話算話的。”
“嗬!一隻手換十萬塊,這交易還算公平!”
“哥,我的親哥哥,你是心腸最軟的人,你不會眼睜睜看著人家把你親弟弟的手砍掉吧?我這手還得留著伺候老爸呢。”
周偉民知道周思文的意思,上回他們的老父親周寶拂左眼做切除白內障手術,別人都忙,周思文也忙,但他還是拋開一切日日夜夜守在醫院裏照顧。在兄弟姊妹中,周思文混得最差,受到老父親教訓也最多,手術後老父親對周思文的態度有了很大的轉變。
周偉民不是不想借錢,而是家裏真的沒那麼多錢可借。平時周思文零打碎敲不知借了他們家多少錢,每次借的時候周偉民也知道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可是周思文的處境那麼可憐,無法不借。周偉民內心裏十分心疼這個弟弟,每次看到周思文胡子拉碴、眼睛紅紅的樣子,就生出酸楚感。
憑良心說周思文不是好吃懶做的人,用老母親的話說,全家最辛苦的人就是周思文,整天忙得跟慌狗似的。這年頭,越忙的人往往越賺不到錢,能賺錢的人都是羽扇綸巾談笑間中飽了私囊。周思文開過飯店,倒賣過油糧,給企業砌過圍牆、蓋過廠房,給住家戶改過水電做過裝潢,但幹哪樣敗哪樣。周偉民冷眼旁觀,發現周思文失敗的根源在他自己身上,他太天真太善良太性情了,不僅要不回賬還常常被人騙,人家耍他,他反把人家當恩人捧著。如果周思文處在一個健康誠信的社會,一定混得很好,可是他身處一個亂哄哄誠信缺失的環境,栽跟頭就是正常的。
周偉民對著電話那頭的周思文說:“不是我不借,是家裏真的沒有錢。前年你嫂子看人家炒房炒得熱,也趕潮流在國貿廣場買了一套房子,把家底掏空了。年前,你知道的,由於資金鏈斷裂,那個浙商以出國考察的名義,攜巨款逃到加拿大去了,欠下民間集資款2億,銀行貸款1個多億。最可恨的是我們買的那套房子,開發商一房兩賣,官司到現在還沒了結呢。”周思文聽周偉民說得如此周詳如此誠懇,也不禁唏噓。“國貿廣場事件”轟動全國,哪個不知道啊?那個總經理嚴牡丹年輕漂亮氣派,為人十分高調,經常駕一輛紅色奔馳跑車在市區招搖,跑路前一周還接受電視台專訪,大秀時尚,大談社會責任感,很深情地說吉州市不僅是她投資興業、創造財富的地方,還是她的第二故鄉,鄭重承諾要為吉州城市建設貢獻一生力量,在全市人民麵前放了一個大大的煙幕彈。該事件使浙商在吉州的信用度大受影響。就連浙商商會副會長也承認有的浙商其實手裏並沒有多少錢,隻是借別人的錢在操盤,抗風險能力很差,他們在經濟落後地區被捧為明星企業家,自我意識膨脹,弄的都是大手筆,結果導致大敗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