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瀟瀟,好想每一分鍾都和你呆在一起(1 / 1)

——摘自《玉蘭花日記》

你說,第一眼看到我時,被我的土氣和笨拙逗樂了。那是在家鄉的小車站上,我和你第一次相見。我平生第一次進長途車站,不知道到哪裏買票,不知道在哪裏候車,不知道檢票口在哪裏。我緊跟在你身後,亦步亦趨。在我們幾個人中,你顯得那樣有主見。你給我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有主見。其次才是漂亮。天賦異稟,你是天生要做領導的人。

瀟瀟,你是城裏人,穿得洋氣,長得像洋娃娃,以前我還從未看過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子。在這個大都市裏,你的衣著依然是最時尚的。今天,你穿了一件純白的無袖束腰蕾絲連衣裙,在同學們中,你飄逸得如同仙子下凡。校園裏多少眼睛盯著你看啊。我什麼也做不成,連書都看不進去,我的目光一直被你裸露在外的胳膊牽引,就如《紅樓夢》裏賈寶玉被薛寶釵的胳膊吸引。我像賈寶玉一樣,動了想摸一摸的念頭,它摸上去手感一定滑膩似酥。唉,隻能空自想一想罷了。賈寶玉不敢碰一碰薛寶釵,最終卻娶了她,而我和你注定此生無緣。

瀟瀟,你說,假以時日,我一定能有所建樹。說這話的時候,你口氣怪怪的,眼神複雜,很難說你希望我成功,還是希望我平庸。你說你喜歡我的文章,喜歡它的質樸、原汁原味,“林帆,我喜歡你文字裏泥土的香味。”瀟瀟,你應該希望我成功的,是不是?可是當我發表文章時,你為什麼不像婉兒那樣欣喜萬分呢?

瀟瀟,好想每一分鍾都和你呆在一起。如果以後我的生活裏沒有你,真不知道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讀到這裏,周偉民長歎一聲,合上《玉蘭花日記》。有人說,每個作家最終都會為自己寫一本書,《玉蘭花日記》就是這樣一本書,裏麵記錄著他濃重的焦慮傷感和稀薄得像晨霧一樣的喜悅。讀它的時候,過去那個青澀而固執、柔情而羞怯的自己就來到他麵前,他能聽到他的心跳聲、喘息聲、歎氣聲。他用四十歲的目光憐愛地凝視著青春年少的自己,用跳動了四十年的心髒體悟著曾經敏感脆弱的心靈。這個過程讓他感到了奇妙的顫栗。他原是為自己寫的一本書,寫之前他決意不考慮市場,不考慮浸泡在橫流物欲裏情感麻木的讀者,他萬沒想到,此書一上市,便受到讀者追捧。書的封麵上稱本書為中國版的《少年維特之煩惱》,腰封上赫然印著“我把愛情流放到哪裏”,憂鬱的紫色字跡和封麵上碩大潔白的玉蘭花構成唯美浪漫的意境。

書已經寫完兩年了,但周偉民始終沒有從書的氛圍裏走出來,妻子何韻詩說他整天迷迷瞪瞪,像活在另一個世界,抱怨他對她冷漠,對兒子冷漠,對眼前事情看不見。周偉民為自己辯解,作家本就如此,視生活為虛無,視寫作為生命。何韻詩批他本末倒置。周偉民苦笑,他看著一天到晚忙忙碌碌的妻子,更加認為趙青竹當年的選擇是對的。家裏的燈泡壞了,馬桶不通了,哪一樣不是何韻詩解決的?飯桌上的每一盤菜,哪一樣不是何韻詩從市場上買來?他周偉民從不知道也不關心豆腐多少錢一斤,雞蛋多少錢一斤。如果趙青竹嫁給了他,這些事情恐怕都得由她代勞,他不能想象趙青竹帶著手套去通馬桶,不能想象趙青竹在菜市場上與小販們討價還價。身為大局局長的趙青竹經常在電視上露麵,時間的化妝師厚愛這個女人,她依然顯得那麼年輕,聲音依然甜美,表情不失女人的柔媚。在官場中,她是個例外,混到她這個層級的男人大多顯出老態,肚大腰圓,橫肉四溢,混到她這個層級的女人也基本上到了人生的中晚期。那些女人因長期發號施令,表情沉峻,語氣跋扈,和男人無異。趙青竹顯然是官場裏一道亮麗的風景。周偉民經常酸酸地想,當一群老氣橫秋的官員們開會商討建設吉州的大事時,新鮮得像草莓一樣的趙青竹一定刺激了那些老男人的神經吧,他們是不是覺得她很可愛?當她發言時,他們是不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鮮潤的嘴唇想入非非?

周偉民看了一眼手機,十點差五分,吉州日報的女記者吳心湄和他約定的采訪時間是十點。因為《玉蘭花日記》熱賣,他這個差不多過氣的作家又開始走紅,吉州日報要為他做一個人物專訪。

周偉民站起來,走到穿衣鏡前,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整理了一下衣領。周偉民像大多數男作家一樣,中等個頭,相貌不張揚。男作家們沒有幾個在長相上凸顯出高帥優勢的,大多外形平庸。他們小時候在男孩子中常常處於中不溜秋或偏於弱勢的位置,偶爾可能遭受到來自高個子夥伴的欺負,這使得他們從小養成了內斂、柔弱的性情。一旦成名,這種性情在旁人眼裏就變成了不顯山不露水的低調作風。

考慮到要拍照,周偉民又走進盥洗室,簡單擦了一把臉,塗了一層男士霜,拿起梳子在頭發上梳了幾下,他是寸頭,很好打理。收拾停當,他用食指在兩邊眼角的皺紋上捋了捋,揉按幾下太陽穴,然後走出盥洗室,進了臥室,打開衣櫃挑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