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為誰風露立中宵(1 / 1)

“偉民,能跟你聊聊嗎?”

夜半了,周偉民接到趙青竹的電話。

“當然可以。”周偉民下了床,打開兩扇門,往樓下走。他倒不是怕何韻詩聽到什麼,而是突然發現外麵月光如水,想邊聊邊賞月。

“看到月亮了嗎?今夜的月亮又圓又大。”周偉民提醒趙青竹。

“嗯,看到了,我就在院子裏,有月光,有薔薇,看著它們,就突然想給你打個電話。”趙青竹的聲音十分溫柔,含著一絲絲傷感。

周偉民有點感動。這是一個和白天截然不同的趙青竹。白天的她身為大局局長,百事纏身,殺伐決斷,十分剛硬,而此時的她是那麼柔軟。

這段時間因為寫書的事,他們經常聯係。周偉民發現在有很多人在場的時候,趙青竹總是精神奕奕,容光煥發,而當隻有他一個人的時候,她常常表現出疲憊之態。這是拿他當自己人了。因為隻有在自己人麵前,才無需強撐、逞強。

趙青竹本不同意周偉民寫她的,她說,在吉州官場數不著她,那麼多的人比她顯赫,寫她隻會招人反感,說不定眾人會因這件事孤立她。周偉民說他知道怎樣處理,他會把握好文字分寸的。書出來後如何處置,自娛自樂,還是送人,趙青竹自己看著辦,他決不會越俎代庖。

周偉民為什麼執意要寫趙青竹?因為他想近距離地看看趙青竹,有好多年了,趙青竹遠離了他的視線,生活在一個和他完全不同的世界裏,她每天都做些什麼,想些什麼,他無從知道。他很想了解她的點點滴滴,以後再想她的時候,就有了更真實的背景。當然這個隻有他自己知道。

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看到了一個官場女人的辛苦,心疼她的感覺日益強烈。他盡量掩飾自己的情緒,在她麵前表現正常。他不想影響了她。

今夜的電話是令他意外的。她一定是喝過酒了,心血來潮,不然不會說出這麼感性的話。

“偉民,我讀過《玉蘭花日記》了,很感謝你用文字記錄了那一段甜蜜而憂傷的時光,它真的很美好。我也很羨慕你,人到中年還能擁有那樣美好的情懷,寫出那樣動人的文字。”

“青竹,你不要這麼說。我做的都是無用之事。不值得你羨慕。我倒羨慕你呢。你看,吉州變化這麼大,其中有你的功勞。你可以改變城市的麵貌,城市因為你而更美好,我呢,什麼都改變不了。”

“偉民,你低估了自己。文學看似無用,但它有超越功利的價值。它的精神性價值是無可比擬的。你知道沒有人能跟時間抗爭,而作家卻可以用文字打敗時間,將往昔重現,這是一種精神穿越。”

趙青竹歎息了一聲,又說:“偉民,我,我很寂寞。也許當年我的想法幼稚了,以致失去了一個很好的靈魂伴侶。”

周偉民想說他現在依然可以做她的靈魂伴侶,他願意將自己的生命永遠與她相係。在生活上,兩個生命無法交織,但靈魂的糾纏卻是可以實現的。

但他用沉默代替了要說的話。他自己也說不清是為什麼。

何韻詩站在陽台上一言不發地看著在樓下徘徊的周偉民,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但何卻能感覺到周偉民處在一種深刻的情愫中。和他通話的會是誰呢?趙青竹?半夜三更的給別的男人打電話,就不怕自己丈夫有想法?就不怕人家老婆有看法?這女人,一向以自我為中心,哪會考慮別人的感受?唉!她也真是有能耐,把周偉民蹬了,還能讓他一輩子對她念念不忘。

何韻詩看著周偉民在月光下清瘦的身影,想起瑪格麗特·杜拉斯的話:“愛之於我,不是肌膚之親,不是一蔬一飯,它是一種不死的欲望,是疲憊生活中的英雄夢想。” 周偉民的愛情也是這樣嗎?

何韻詩呆呆地想了一會兒,回臥室睡覺了。明天還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哪有周那樣的福氣,什麼都不用考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躺在床上,想起母親以前說她“生活質量不高”的話,又想起同事張老師的話。張老師年輕時內斂節製,老了反而活得放開了,終日裏抽煙喝酒論天下,給人以“歲月老去意張狂”之感。張說:“為什麼老了反而不顧忌了?因為不用癡心妄想愛情了,死心塌地求人生的舒服感。”

周偉民好久沒有上來,何韻詩睡得不踏實,爬起來往窗外看,往樓下看。周的手機拿在手裏,但並沒有接聽,說明已經結束了通話,結束了他還不上來,還在那靜靜凝佇,哼,到底在想什麼呢?和自己同床睡覺,同桌吃飯,卻為另一個人不眠不寐。一股酸澀湧上何的心頭。她從茶幾上的果盤裏拿起一隻桃子,咬了一口,發現一個深不見底的蟲眼。桃子表皮平滑光潔,水靈紅潤,誰能想到裏麵竟會潛伏一隻蟲子!自己的婚姻和手裏的這隻桃子何其神似!

室內,何韻詩感慨唏噓;室外,周偉民獨自徘徊。

那夜,明月鮮潔,如同霜雪。周偉民彷徨月下,滿腹情思,不知告誰!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