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唐義精分明感覺,妹夫在這一番寒喧的同時,眉宇間有一種無法掩飾的悲戚神情,他的一顆心提了起來。他不得不問起:“聽說我妹妹她留在了蘇區,現在有她的消息嗎?”
這時候,唐義精看見妹夫的神情變得更加哀戚,說話的聲音也低沉了下去:“義貞因為懷上了第二個孩子,行動不便,留在蘇區堅持鬥爭。我為義貞感到擔心,但義貞表現得很堅強。分別很久時間我沒有得到關於她的任何消息,一直到前些時候賀怡從江西蘇區來到延安才得知她……”
他說到這裏,眼裏湧著淚水,一把抓著唐義精的手,“大哥,義貞她……她已經……犧牲了……早在1935年1月就犧牲了!”他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唐義精感覺著妹夫的手在顫抖,他自己的心也倏地沉了下去,感到一陣刀絞般的疼痛,悲傷的淚水湧了出來。他說不出話來,隻是在心中呼喚:妹妹,我的好妹妹呀!你真的就這樣走了呀……
他也為他那一份真摯的感情所感動——這位共產黨人妹夫也是很重情義的呀!
兩人流著淚,一時間相對無語。好一陣後當妹夫的才與他談起葉坪的情況:他與義貞分別時,商定把葉坪交給葉坪稱為“好媽媽”的一位男同誌帶到瑞金以外的鄉村寄養。他分析說,也許現在“好媽媽”帶著葉坪與羅高在一起,“好媽媽”不會寫字,但記得義貞告訴過他的武昌藝專學校的地址,就請羅高來寫信。羅高可能在報上見到了我的名字,知我還在,故寫下了這封信的。
他又說:“現在有這個線索,就有找到葉坪的希望。但我要回前線,沒有時間和精力來找。我想隻有拜托你們去找了。”說完,他從床頭櫃的抽屜裏,拿出一個布包,遞到唐義精手裏,“這是一千塊銀元,是我剛分得的父親的遺產,一部分我給了南京辦事處,這部分你拿去,用來做找葉坪的經費。如果發現其他人失散了的孩子,也一並找回來。”
他還將賀怡提供的有關葉坪的信息告訴了唐義精。
……
他們分別時,他再次緊緊握著唐義精的手,說:“拜托您了,大哥!”
唐義精擦幹淚水,鄭重地點了點頭,說:“妹夫,你放心,我一定會上緊找。你上前線,要多加保重!”
他送他出了醫院的大門,唐義精走出一段路,回過頭來望時,見他還站在那裏,目送自己離去。他們再次揮手致意。唐義精走出了他的視野後,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淚水又嘩嘩地流了出來——他百感交集:妹妹的死訊如刀絞心,又怎麼把這噩耗告訴母親呢?還有那流離漂泊中的妹妹的女兒葉坪,讓人多麼地擔心呀!他也為妹夫這樣的共產黨人為了民族的前途和命運,奮不顧身,拋妻別子,背負著苦難和不幸,卻依然戰鬥不息的精神而深深地感動……
25
唐義精從南京回到武昌,他先到了學校,把唐一禾叫到自己的辦公室,將見到妹夫陸定一的情形告訴他,說到妹妹義貞已不在人世了時,兄弟倆抱頭痛哭了一場。
哭罷,兩人商定,不能把妹妹的情況告訴母親,但要想讓母親相信女兒還活在世上,就得做假,讓義慧以義貞的名義不時給母親寫信。
接下來,他們又商量如何尋找葉坪的事……
就在唐義精準備寫信給妹妹唐義慧,不料,唐義慧從北平回到了武漢。
她之所以回來,是因為瀘溝橋事變,北平吃緊,由學校緊急疏散回家的。
唐義慧在北平讀書三年,三年不見,家裏人發現,她變了,不但長成一個大姑娘了,在性格方麵,也變得穩重了,已是一個成熟的大人了。
她在北平的三年裏,不但接受了知識的薰陶,更經曆了轟轟烈烈的青年運動,經受了鬥爭生活的洗禮。
大學生活一點也不平靜。日寇魔爪從東北伸向華北,步步緊逼,磨刀霍霍。北平四周到處是火藥味、血腥味。身為中國人,誰能讀下書去?她參加了中共領導的青年抗日救亡組織——民族解放先鋒隊,唐義慧擔任“民先”話劇團頭頭,宣傳抗日,為抗日義演募捐。一次,“飯團”(拿國民黨當局的飯票、津貼,專跟進步學生搗亂的團體)在劇場內起哄。一氣之下,唐義慧帶著化到一半的妝,衝到台前拍桌子大罵,罵得雷鳴電閃驚濤裂岸,博得全場呼應眾人叫好,“飯團”們隻好灰頭鼠臉落荒而逃。以後每逢辯論、吵架之事,大家均推她打頭陣,她總也馬到成功、所向披靡——湖北佬罵人功夫了不得!
西山大露營、南下宣傳、“一二九”大遊行,她也都參加了。在12月9日至16日的兩次抗日示威大遊行中,她擔任了北平大學文理學院的糾察大隊長,數九寒天,被軍警用水龍頭衝、棍子敲。最使她難忘的是他們組成戰時服務團去慰問二十九軍,他們走到盧溝橋,就被擋住了,不讓過了,實際是宋哲元怕他們會“赤化”官兵,不讓他們接近官兵。他們與擋道的人講理,交涉了很久。後來接到組織通知,要大家返校,因為獲悉保安團要“圍剿”他們。抗日不成,國恨家仇難報,一同學為此悲憤地用刀刎頸。當她與幾位女同學趕到這位同學身邊時,隻見他的傷口處血嘩嘩地流,氣管咯咯作響,女同學們都嚇壞了,“八王爺”膽大,上前用毛巾去堵,弄得滿手是血,最終還是沒能挽救那位同學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