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救了我!”她說,一滴滴快樂的眼淚落在了臉頰上,“讓我統統地告訴您吧,朋友。您會和我做朋友的,是不是啊?您看我有錢,很闊綽,很富有,就好像什麼都不缺一樣,至少在表麵上被您看到的都是這麼一回事兒。唉!您怎麼能知道紐沁根連一個子兒都不讓我支配呢!他隻管家裏的開銷,還有我的車子和包廂。可是他給的衣著費是遠遠不夠的,他就是想逼得我一分錢都沒有。因為我太高傲了,不願意央求他。要他的錢,就得依他的條件,要是接受那些條件,我簡直就不是人了。本來我自己有七十萬財產,我又怎麼會讓他剝削到這步田地?因為高傲,因為氣憤。剛結婚的時候,我們那麼的年輕,那麼天真!向丈夫討錢的話,說出來仿佛要撕破嘴巴似的。這些話我始終不敢出口,隻能花著我的積蓄和可憐的父親給我的錢,後來我隻能借債。結婚對我來說是最可怕的騙局,我沒法跟您說這些,隻想告訴您一句:要不是我和紐沁根各有各的屋子,我就一定會去跳樓的。為了首飾,為了滿足我的欲望和還清我那些所欠的債(可憐的父親把我們寵慣了,一向要什麼有什麼),要對丈夫說出來的時候,我真是太難受了,可是我終於鼓足勇氣說了。我不是有自己的一份財產嗎?紐沁根卻大生其氣,說我要使他傾家蕩產了,還說了一大串的混賬話,我聽了恨不得有一個地縫鑽進去。當然,他得到了我的陪嫁,所以不能不替我還債,可是從此以後他把我的零用錢限了一個數目,我為了求個太平也就答應了。從那時起,我滿足了那個男人的可惡的虛榮心,您知道我說的是誰吧。即使我被他騙了,我還得說句公道話,他的性格是高尚的。可是他終於狠心地丟下我了哇!男人給過一個遭難的女子大把的金錢,就永遠不應該拋棄她的!應當永遠愛她的!您隻有二十一歲,高尚、純潔,您或許要問:一個女人怎麼能接受一個男人的錢呢?唉,天哪!同一個使我們幸福的人有難同當,有福同享,不是挺自然的嗎?把自己整個的給了人,還會顧慮這整個中間的一小部分嗎?隻有感情消失之後,金錢才成為問題。兩人不是海誓山盟,生死不渝的嗎?自以為有人疼愛的時候,誰想到有分手的一天?既然你們發誓說你們的愛是永久的,幹嗎再在金錢上分得那麼清?您不知道我今天怎樣的難受,紐沁根斬釘截鐵地拒絕給我六千法郎,可是他按月就送這樣一筆數目給他的情婦——一個歌劇院的歌女。我想自殺,轉過最瘋狂的念頭。有時我竟然去羨慕一個女傭人,羨慕我的老媽子。去找父親去嗎?這簡直是瘋了!阿娜斯大齊和我已經把他榨幹了,可憐的父親,隻要他能值六千法郎,他就是把自己出賣,我想他都願意。現在我隻能讓他著急一陣子了。想不到您救了我,救了我的麵子,救了我的珍貴的性命。那時,我實在是很痛苦,已經糊裏糊塗了。唉,先生,我不能不對您做這番解釋了,我簡直瘋了,才會教您去做那樣的事。剛才您走了以後,我真想走下車子逃……逃哪兒去?我不知道。巴黎的婦女半數就是過的這種生活:表麵上極其奢侈,暗裏心事重重。我認得一般可憐蟲比我更苦。有的不得不叫鋪子開花賬,有的不得不偷盜丈夫;有些丈夫以為兩千法郎的開司棉隻值五百,有的以為五百法郎的開司棉值到兩千。還有一般可憐的婦女教兒女挨餓,好搜刮些零錢做件衣衫。我可從沒幹過這些下流的騙局。這次是我最後一次的苦難了。有些女人為了控製丈夫,不惜把自己賣給丈夫,我至少是自由的!我很可以教紐沁根在我身上堆滿黃金,可是我寧願伏在一個我敬重的男人懷裏痛哭。啊!今晚上特·瑪塞再不能把我看成是他出錢飼養的女人了。”
她雙手捧著臉,不讓歐也納看見她哭。他卻拿掉她的手,細細瞧著她,覺得她莊嚴極了。
她說:“把金錢和愛情混在一塊兒,不是醜惡極了嗎?您不會愛我的了。”
使女人顯得那麼崇高的感情,現在的社會逼她們犯的過失,兩者交錯之下,使歐也納的心都亂了。他一邊用好話安慰她,一邊暗暗讚歎這個美麗的女子,她的痛苦的呼號竟會那麼天真那麼冒失。
她說:“您將來不會拿這個來要挾我吧?您得答應我。”
“哎,太太,我不是這等人。”
她又感激又溫柔地拿他的手放在心口:“您使我恢複了自由、快樂。過去我老受著威脅。從此我要生活樸素,不亂花錢了。您一定喜歡我這麼辦是不是?這一部分您留著,”她自己隻拿六張鈔票,“我還欠您三千法郎,因為我覺得要跟您平分才對。”
歐也納像小姑娘一樣再三推辭。男爵夫人說:“您要不肯做我的同黨,我就把您當做敵人。”他隻得收下,說道:“好,那麼我留著以防不測吧。”
“噢!我就怕聽這句話,”她臉色發白地說,“您要瞧得起我,千萬別再上賭場。我的天!由我來教壞您!那我要難受死哩。”
他們回到家裏。苦難與奢華的對比,大學生看了頭腦昏昏沉沉的,伏脫冷的那些可怕的話又在耳朵裏響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