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軍少將隻是點了點頭,沒有講話。他點起頭來,那隻有幾根灰白頭發的腦袋,就像一棵周圍還殘留著幾片枯葉的老橡樹的樹幹,在瑟瑟的秋風中,幾片樹葉淩亂地舞動。愛米莉見老伯爵隻是點頭,就跑了過去,想利用自己那千姿百態的媚勁,把他的話套出來。哄老舅公高興,她已經練就了一套本事:跟他撒嬌,對他講最溫存的話,甚至還吻他,隻為了能讓他透露這個極其重要的秘密。不過老人平時就喜歡這樣和他的外孫女兒玩耍,為了得到這樣的待遇還常常要付出點代價,比如說給愛米莉買些首飾啦,或者把自己在歌劇院的包廂讓給她啦。但是這回可與以往不同,任憑他的外孫女怎麼哀求他,怎麼討好他,他就是不動心。老伯爵堅持的時間太長了,愛米莉惱了,由討好他的言語轉而變成刻薄的言語,後來竟扭身賭起氣來,可終究還是敵不過她的好奇心,於是又轉過身來哀求。特·甘爾迦羅埃伯爵耍起了外交手腕,讓愛米莉向他莊嚴地保證:今後要穩重些,文靜些,別太固執,不要過於揮霍,特別是以後有了什麼情況都要讓他知道。於是雙方訂好條約,老海軍少將又吻了一下愛米莉雪白的前額,這才算是簽了字。接著,他把外孫女拉到客廳的角落,讓她坐到自己的膝蓋上,掏出那張名片,用兩根指頭壓住,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讓她看,等她看到“龍格維爾”,就再也不肯讓她多看一個字母了。經過這樣一挑逗,愛米莉隱秘的情思就更加濃厚了,大半個夜晚都沉浸在曾激發起她很多希望的美好燦爛的夢想裏,現在她一直期望的實現這夢想的機緣,果真盼到了,幻想中的幸福美滿的婚姻,不再是虛無縹緲的幻景了。愛米莉和所有的青年人一樣,一味醉心於戀愛結婚的騙人的表象,卻不知道戀愛結婚的危害。一般都不應該由少女自己決定自己未來的幸福,因為大多少女都缺乏閱曆,她們會憑著一時的衝動,踏入看似美好,實則可怕的歧途,悔悟終身。愛米莉的感情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產生的。第二天早上,還沒等愛米莉起床,特·甘爾迦羅埃伯爵就跑到舍佛勒茲去了。走進一座華麗的別墅庭院,他一認出昨天被他恣意侮辱過的年輕人,就立刻表現出舊朝廷和藹長者的那種禮貌熱情,趨步上前,握住他的手,說:“喔!親愛的朋友,誰能想到我到了七十三歲的高齡,還會跟我最好的朋友的兒孫爭鬥呢。先生,我曾是個海軍少將,這不就等於告訴你,曾經,我決鬥像抽煙一樣隨便嗎?在我年輕的時候,那個時代的青年人是不打不相識的,總得見了血才能成為至交。唉!我真是糊塗了。昨天,我這個水手上岸就喝多了,結果撞到你的身上。龍格維爾家族的人,我們握手言和吧,你就是衝撞我一百次,我也不願意給龍格維爾家族造成絲毫痛苦啊。”
雖然那年輕人竭力在保持著冷淡的態度,但是,老海軍少將的誠意難卻,他也隻好讓他握了手。
“如果你沒有別的什麼安排,就接受我的邀請吧,我要邀請你今天到普拉納別墅去吃飯。”伯爵說,“請你上馬吧,不必客氣。我外甥特·封丹納伯爵可是個值得交往的人物。唔!為了贖我的罪,昨天我對你真的是太無禮了,我還要把五個巴黎美人兒介紹給你。嗯!嗯!你的眉頭舒展了。我喜歡年輕人,希望他們個個幸福。看到他們幸福,就像看到了我年輕時的快活歲月,那時候,豔遇就像決鬥一樣多。那個時代多麼快活呀!看看今天,你們對任何事都顧慮重重,凡事都要精打細算,就好像這世界根本就不曾經曆過16世紀似的。”
“可是,先生,難道我們這樣有什麼不對嗎?16世紀給歐洲帶來的隻是宗教自由,而19世紀將給它帶來政治自……”
“喛!不要談政治。雖然我並不反對年輕人參加革命黨,認為他們隻要能讓國王留下自由驅散他們的集會的權力就行。而我是個保工黨的‘死硬派’。”
兩人穿過樹林時。見到前邊不遠處有一棵細細的小樺樹,老海軍少將就勒住了馬,在十五步開外掏出手槍,擊中了樹腰。
“親愛的朋友,看見了吧,我是不怕決鬥的。”海軍少將看著龍格維爾先生,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我也不怕呀。”龍格維爾先生回敬了他一句,同時麻利地壓上顆子彈,對準伯爵打出的槍眼,一槍射去,正打在旁邊。
特·甘爾迦羅埃伯爵興奮地叫了起來:“這才叫上流社會的青年呢。”
這樣一來,這個年輕人似乎已經被伯爵看成是自己的外孫女婿了。一路騎馬閑逛中,特·甘爾迦羅埃伯爵抓住了各種機會,詢問年輕人的種種情況。因為,他有自己獨特的準則,認為一個人隻有具備了這些條件,才能算得上是地道的貴族。
老伯爵在提了一連串的問題之後,又問道:“你欠債嗎?”
“我沒有債務,先生。”
“那麼說來,你的一切用度,全部都付清了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