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幾次,在胡一麗試著過溝的時候,夏秋發都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了。看著她跌下溝去,夏秋發就說,我說你過不去你還不信,這麼多次了,你怎麼還是往溝裏掉呀?胡一麗狼觀地從煤粉裏掙脫,這回她沒有接夏秋發伸過來的手,而是自己奮力爬出溝,她用胳膊抿了一把和夏秋發同樣的黑臉,沒好氣地說,我過不去你就能過去呀?夏秋發說,我當然能過去,我敢說,整個煤場,不,是整個發電廠,能從這圓木上過去的人恐怕也隻有我一個。完全是受某種激情的誘惑,夏秋發不容胡一麗再說什麼,他踏上圓木往前就走,雖然偶爾他也晃上幾下,但他的步子穩健嫻熟,很快便走了過去。
胡一麗忍不住為他鼓了掌,她踩了踩腳,感覺膝蓋有些疼,但看著夏秋發又輕鬆地從溝那頭走了回來,她就不疼了。她問,那個在夜班偶爾走過去的人一定是你吧?夏秋發點了點頭。胡一麗又問,你過去究竟要幹啥?夏秋發說,你過去想幹啥我就想幹啥。胡一麗說,我不想幹啥,隻想過去而已。夏秋發說,我也不想幹啥,就隻想過去就行了。
在隨後的日子裏,兩個人再碰上就會多說一些話。夏秋發告訴她,取樣工一般隻有一個人出來幹活,總是一個人在黑色的煤場裏來來往往難免會孤單寂寞,寂寞他還能承受,隨時可能出現的來檢查工作的上級卻令他倍感緊張,整個人一直處在恐懼和焦躁的狀態中。如果身邊總有人看著,不偷懶也心甘了,可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幹活時不偷懶就心有不甘了,可一旦偷懶,又怕被隨時出現的來檢查的人瞧見,心裏便十分矛盾。在一個夜班裏,他偶然走上了這根圓木,並因此欲罷不能,也隻有走到溝那邊去,他的緊張狀態才會得到緩解,才會有一種莫名的安全。
胡一麗說,你說我真的永遠也走不過去嗎?
夏秋發說,除非我幫你。
胡一麗說,你怎麼幫我?
夏秋發說,我告訴你訣竅。
夏秋發告訴她的也算不上什麼訣竅,他說你隻要一踏上這根圓木,就暗自默念一個你最喜歡的人的名字,這樣不知不覺你就走過去了。胡一麗將信將疑,但她還是照著他的話去做了,念誰的名字呢?直到此時她才覺得自己並沒有真正愛過一個人,連真正的暗戀都沒有,她隨即湧起了一種難忍的悲哀感,再一次踏上圓木的時候,她默念的居然是自己的名字。雖然這次她還是掉了下去,但正是從這一次開始,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後,有一次她終於成功地走了過去。
胡一麗走過溝後像大病了一場,她一屁股癱坐在地上,突然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些不可理喻,我為什麼要過這條溝呢,僅僅是好奇嗎?過了好一陣,胡一麗才想從地上爬起來,她抬頭一看,夏秋發已經站到了她的眼前。
她先用手支地站起來,但兩隻手卻不知怎麼就被夏秋發給握住了,她想甩但沒有甩開,最後還是夏秋發把她拉了起來。她看他的臉黑黑的,他看她的臉也一定黑黑的,這時候長相已經隱退,顯現的隻是兩個人,一個人是孤單的,兩個人就不是孤單的了,這很重要,這造就了事情的發生。
這是一個白班,陽光在彌漫的煤灰中燦爛著。夏秋發帶著她去參觀了那些廢棄的火車廂,她跟在他的身後默默地走,隨著他爬進了一節車廂,她看見裏麵居然鋪著一張梅子,還有一個用破舊的軍用棉大衣卷成的枕頭,枕頭邊散放著幾本雜誌,耽髒的封麵上均是些鮮豔欲滴的妙齡女郎。胡一麗問,你還在這裏睡覺?夏秋發說,也談不上睡,隻是眯一眯,在這休息有安全感,那些來檢査的人無論如何是找不到這裏的。
胡一麗笑了,笑得相當鬆弛,還沒容她多想什麼,她就發現自己已經被夏秋發給摟住了,她想罵一句臭流堪,或者伸手甩他一記耳光,但實際上她什麼也沒做,她通體軟綿綿的,沒有摟抱她幾乎就要倒下去。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走過了那條溝,居然走進了一個男人的懷抱。
這是一件無法說清楚的事情,這也是一件有了第一次就很難沒有第二次的事情。就在這節破車廂裏,事情發生了。胡一麗一想到這件事就會想起通奸兩個字,她覺得這個貶義的令人不齒的字眼對他們的行為是很相配的,每每那種時候,順其自然的快感都是在羞恥感的覆蓋下發生的。夏秋發說,我們是情人了。胡一麗沒有吭聲,她心裏是不承認這個情人的。每一次去煤場送飯,她幾乎都要去過那條溝,去和夏秋發幽會。一次送飯,一次過溝,一次幽會,這幾乎成了她每一個工作日的內容,拘謹暗淡的日子也在這流程中變得鬆軟燦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