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尋找樂園一(2)(1 / 3)

二十塊呀。爹說,比我那個時候掙多了,去吧。爹說過這話我就來了。堂哥,你在哪?在我後來的記憶裏,那天的太陽格外地焦毒,我行走在嘈雜的大街上,沒有風,汗水不停地從我的周身流下來。我的嘴唇幹裂,嗓子裏像有一團火在燃燒,看著路邊的小鋪門口的冰箱裏的冰糕,那火燃得就更加旺盛,我想,將來我有了辦法,有了錢,我非可著肚子吃一回冰糕不可!我試著走進一家小餐館,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正在水池邊洗碗。肚子裏的饑渴縱容著我走過去,我趴在水管上飲牛似地喝了一氣。我直起腰用衣襟擦了擦嘴,那姑娘竟對我笑了笑。從她那剪得土氣的發型上,我看得出她也是個剛進城不久的農村人。後來我在這座城市裏見到了許多這樣的農村姑娘,後來在這個城市裏我也見到了無數個像我這樣擁進城市裏來掙錢的漢子。他們一群一群地坐在火車站的廣場上,他們的出現使得這個城市顯得格外的臃腫。官方的報紙、電台接連不斷地報道因為這些人的到來所引起的種種不愉快。但當時我還不知道這些,我被小餐館裏飄蕩著的食物的香氣攪和得饑腸轆轆。是呀,我快一天沒有吃了。這時候我的手觸到了褲腰,我使勁按按,那裏還硬硬的,那二十塊錢還在。可是我沒有去動它,媽說,不到過不去的時候可千萬別動它,想起媽對安排我的話,我就咬咬牙走出了餐館,在熱風裏往前走。在我的感覺裏,我就像孤獨地行走在深深的海底,那穿梭般的行人就像流水,我自己似乎也隻能看到五米開外的地方。在前方,在這個城市的某一處,那個叫做九裏岩的地方,對我來說猶如一團濃重的霧。我就這樣木然地沿著一個個陌生的城市人所指給我的方向朝前走,朝著我心目中的聖地走。我穿過一條又一條繁華的街道,可是後來我發現我越來越遠離這個城市的中心,走向城市的邊緣。在我的視線裏,行人明顯地小起來,隻有一輛又一輛的機動車鳴叫著來往。再往前,建築物也少了,路旁種植的花草已經結束,在太陽就要落下去的時候,我來到了一個十字路口,有一個人看著我疲倦的麵孔回答著我的問話說,九裏岩?從這往西走。他抬起手臂朝西邊指了指說,看見那個水塔沒有?過了水塔再往前走個四五裏就到了。我的天呀!聽他說完我的腿就顫抖了,再加上水塔這邊的路程少說也有七、八裏路。我怔怔地朝西望著,一團紅色的光把我要去的地方模糊了,那紅光漸漸地伸過來,把公路兩旁的菜地都映照得一片灰紫。我緊了緊腰帶,朝那個變得更加神秘的名叫九裏岩的地方走去。

首先,我看到有一帶灰白色的霧飄浮在遠處暗綠色的樹梢間,這使我想起了鄉間的傍晚。鄉間的傍晚比這更寂靜,一兩聲牧歸老牛的哞叫從河道裏傳出來,使你似乎看到有一個麵目不清的東西從四麵八方走過來,那就是夜。你在夜影裏看到零零星星的莊稼人扛著鋤頭收工了,撲噠撲噠的腳步聲把一條就要進人夢鄉的小路攪醒了。有一個少年把手指放在嘴裏吹一聲響亮的口哨。那聲音像一隻驚飛的小鳥在空中盤旋,多麼酣暢呀!我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家院,看到媽在灶屋裏正把灶火燒得野旺,橙紅色的火苗映著母親安詳的臉。飯熟了,有香噴噴的氣味鑽到我的鼻孔裏,那個時候我一準就蹲在媽的身邊,媽會拍拍腿上的灰塵對我說,洗手去吧,叫你爹吃飯。咦呀,多麼溫暖的家……可是,我現在卻行走在城市邊緣的柏油路上,那座水塔已被我拋在身後,展現在我麵前的是一片朦朦朧朧的建築,黃昏像一大塊灰色的紗巾把這個地方本來的麵目掩蓋住了,有幾處門口已經亮了燈,可是門口的大門都緊緊地關閉著,這是幾家工廠。我疲倦地沿著這條陌生的道路往前走,最後腳下的道路和前麵的一條南北公路接觸了,形成了一個“丁”字路口。路口上有一盞日光燈,在燈光裏我看到四周沒有一家住戶,我的心一下子涼了,那一點被剛剛喚起來的激情一下子消失了,我的腿肚子一軟,就坐在了地上。汽車鳴著喇叭亮著車燈不停地從我的麵前開過去,車輪蕩起的灰塵不停地朝我漫過來。我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就像一個迷路的孩子,一個無家可歸的孤兒,坐在那裏,我心中充滿了淒傷和迷惘。這使我又一次想起了家,要是在家裏,這個時候我一準坐在燈下看著書,爹坐在當門裏正在編條筐,爹編好的條筐都賣給了收購站,而後運到臨近的林場裏去裝蘋果。一年到頭爹隻要有空就坐在家裏編筐,爹想法生法掙錢,爹把掙來的錢都交到劉毛的窯場裏去了,爹要給我蓋房子,蓋了房子爹還要給我娶媳婦。一家人全得靠爹,我這已經堂堂五尺的男子漢呀……這一點常常使我產生痛苦,哎,有一天……媽看我摔摔打打就會歎一口氣,而爹則黑虎著臉說,摔打啥?一二十了,有本事使呀!也有胳膊也有腿,大事做不來,小事不願做,哼!在無數個黑夜裏,我坐在潁河邊苦苦地想,想著我的前途。學都考了兩年了,我還想再試試,可是一年幾千塊錢的學費去哪弄?總不能……有時我恨爹,爹,你咋沒本事哩?你現在要是個鄉長,哪怕是個村支書呢,你要是個支書我還用愁嗎?爹,可是你……這個熊家有啥戀頭呢?走,日他奶奶,走!總有一天我要離開這個熊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