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尋找樂園二(2)(2 / 2)

我們又都乖乖地把貼身的褲頭也脫下來,扔給他,我們全都變得赤條條的,雙手捂著羞處,一溜站著。司機蹲在地上,一件一件地翻我們那些充斥著汗臭氣的衣褲。他翻了大剛的衣服,罵一句,日他娘,才兩塊錢!又翻了小剛的衣服,隻在褲兜裏翻出一張十塊的和一些硬幣。接著,那個鱉孫就掂起了我的褲子,他先在褲兜裏掏掏,沒有一分錢,他的手在褲腰上找了一圈,他就看到俺媽給我縫的那個小兜兜了,那個小兜兜裏還有十六塊錢,那錢不知道已經被我的汗水浸透了多少次,那錢已經被我的汗水浸泡得軟綿綿的啦,那個鱉孫一分不留地把錢都給我掏走了。

司機最後掂起了堂哥的西式褲頭,我突然想起來,今天我們幹活兒掙的錢都還裝在他的兜子裏。我看到那錢很容易地就被那個鱉孫掏了出來,接著,他的手又去摸堂哥的褲腰,我聽到站在我身邊的堂哥的牙齒都磕得咯吱咯吱響,我低頭看看,他的腿在顫抖著,他的兩眼直挺挺地盯著司機手裏的褲子,那個鱉孫已經從堂哥褲腰裏的小兜兜裏掏出了一疊錢來,那是昨天晚上堂哥剛剛領到的血汗錢,那個鱉孫把我們的衣服團成一團扔到車鬥裏去,他很利索地上了車,在他搜我們身的時候那輛小四輪一直都沒熄火,他把車調了頭就朝外開,那兩個戴墨鏡的青年手持刮刀一邊後退一邊朝大門去,最後他們爬上車廂,在那四輪駛出大門的時候,他們才把我們的衣服和鐵鍁扔下來。等我們匆匆忙忙穿上衣服提著鐵鍁追到公路上,那四輪已沒有了蹤影。

後來,這個噩夢般的現實曾經無數次地出現在我的記憶裏。這和我在電影裏看到的那些能逢凶化吉的偵探們的遭遇絕然不是一碼事,我們像一些小羊羔兒,在惡狼的利爪之下顫顫發抖,你能反擊嗎?那尖刀就在你的胸前,你不要命了?能保個小命就不錯了……看來,我是沒命去做一個高幹或者富翁的乘龍快婿了,那麼我要尋找的樂土在哪裏呢?望著西天那片血色的紅霞,我不得其解。

但那天血色的霞光真使我刻骨銘心,那片霞光聚在西天,久久不肯散去。那紅霞折射出許多迷離的紫光,那紫光浩浩蕩蕩,把我們腳下的路毫不客氣地彌漫了。在那彌漫著神秘色彩的黃昏裏,我沒有看清堂哥的臉,這好似一種暗示。後來在回憶這天黃昏的時候,我才突然明白過來,那血樣的霞光就是一種暗示。那天我沒有看清堂哥那張黑瘦的臉,那會兒堂哥的臉一定被紫光塗弄得十分迷人,可惜的是當時我沒有注意他的臉,從此之後我再也沒法看清他的臉,這一點使我無限的懊悔。那天,堂哥的精神到了快要崩潰的邊緣,那天數他丟的錢多,丟得幹淨。後來在我們沿著那條公路走回九裏岩的時候,我才知道小剛的一百多塊錢就藏在他那雙被煤染得灰不溜丟的運動鞋裏,他在運動鞋裏的鞋舌頭下邊縫了一個小袋子,錢就裝在那裏,這要比我母親藏錢的辦法高明許多倍。而大剛的錢則存在小雪他媽那裏,惟獨堂哥的錢丟得幹淨,他滿以為錢裝在自己的褲腰裏麵就可萬無一失了,結果……這打擊使得堂哥一下子變得萎靡不振。在我們回到九裏岩後,他又變得焦躁不安起來,他坐在那片空地的席子上一根接一根地吸煙,身邊放著那把被他用得鋥亮的鐵鍁。這個時候,公路上有汽車喇叭的鳴叫,我看到有一輛汽車停在丁字路口,堂哥抓起鐵鍁就跑過去,嘴裏高叫著,卸車不是?

等他跑到跟前,那輛汽車卻開走了。在接下來走向深夜的時間裏,堂哥不知道朝丁字路口那兒跑了多少次,他一聽見汽車的喇叭聲就跳起來,抓著鐵鍁就跑過去,嘴裏叫道,卸車嗎?可是他沒有攔到一樁活,他鬆鬆地走過來,我似乎聽到了他的骨節在叭叭地作響,正準備散去一般。奔波勞累使得我們個個精疲力竭,他就那樣來來回回地折騰著,把我的腦子都攪得像一盆糨子。大剛說,睡吧,明天再講。小剛也說,你別急,錢是身外物,丟了就丟了,丟了再掙。

堂哥卻不言語,他在涼席上躺下來,我們也都躺下來,頭頂上的星星在遙遠的地方閃爍,向我眨著眼睛,我沒有心思給你嬉鬧,星星,我的眼皮變得無比沉重,我再也支持不住了,我慢慢地渾沌過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被一陣汽車喇叭聲驚醒了,我迷迷糊糊地坐起來,看到堂哥也忽一下坐起來,他抓起身邊的鐵鍁就朝公路上歪歪斜斜地走,一邊走一邊叫,卸車嗎?

我也受了感染,我抓起鐵鍁跟在他的身後,跟在那個黑色的影子後麵,我看到了那黑色的影子越過了路溝,朝路邊停著的汽車走過去,堂哥喊,卸車嗎?

那車上果然裝著一車煤,堂哥一手抓鍁一手扒著車廂就上了車門的踏板,司機說,幹啥幹啥?堂哥說,禦車。司機說,卸個屁,才裝上!堂哥說,裝上不就得卸嗎?司機說,卸也輪不到你呀,我還要拉好幾十裏地哩!堂哥說,你騙誰?不要五塊了,四塊就卸!正說著,那邊跑過來一個人上了駕駛室。司機說,下去下去!車就開動了,堂哥說,真的呀,夥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