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香椿一眼,在那一霎間,我就產生了一個美麗的幻想,那幻想使我激動不已。當我扛著鐵鍁穿過河岸上的柳叢,走到河堤上轉回過身時,我看到了大哥和香椿的逆影在月光的映照下立在河岸上異常的動人。我記得那會兒世界靜得要命,隻有流水嘩嘩地響,我呆呆地看著那逆影合成一體,而後又隱到柳叢裏去了。那個時候,我的腿突然沉重起來,我一步沉似一步地往家走。就在那天晚上,在月光照耀的河堤上,我看到了一張女性的臉,她靜靜地躺在鋪在河堤上的涼席上。月光把柳樹的影子投在她身上,夜風一吹,樹影子就搖動起來,她的身體就像浮在河水上。那個時候我突然產生了強烈的欲望,那欲望使我激動不安,我輕輕地走過去,放下鐵鍁,跪下來,伏下身子,一點一點地接近她的臉。我身上的血液像火一樣把我燒得熾熱,她呼出的熱氣打在我臉上,像有一根鵝毛在輕輕地撫摩著我皮膚。我的目光貪戀地移過她的奶子,移過她的肚子,我忍受不住要伸手去摸她。後來,每當我想起那個時刻,我渾身就開水一樣發燙。正當我要伸手摸她的時候,她突然翻了一個身,我清醒過來驚慌地抓起鐵鍁逃走了。
“後來呢?”朋友直直地看著我。
我拿起茶缸放在手裏,然後又放在桌子上,可我卻不知道對他說些什麼。
“這就是你要給我講的秘密?”
“不,不是。我要講的秘密還沒有開始。”
“別慌,你喝口水再說。”
我又重新端起茶缸喝了一口水。那件事一直纏繞在我的腦際,使我有些神不守體。那時候,我每天都是放了上午學,就到河裏去撈砂礓,所以我常常遲到。有一回撈完砂礓,我沒吃飯就往學校跑,結果還是遲到了半堂課。老師很生氣,他讓我站在門口,他說,你是屢教不改呀,簡直不像個學生。老師的話我記得清,一輩子我都忘不了。我知道,那個時候全班同學都在盯著我,當然有女同學。在我們班的女同學中,有一個叫陳平的,後來我愛上了她。當然,俺倆之間關係,不是我現在要講的,你知道,我當時很委屈,現在我想起來還不好受。其實,那老師待我不錯,後來我就是跟著他學繪畫,他是我藝術上的第一個啟蒙老師。我老師姓張,前兩年他申請到新疆農七師那邊的學校支邊去了,他全家也都跟著搬去了,現在隻有他大兒子留在我們鎮上,現在他做生意手裏有幾個錢,但我看不起他,他很傲氣,因為他看不起咱這行,他說教學有什麼意思?有什麼出息?我一個月能拿你四個月的錢。他連他爹都看不起,再說,要是沒有老師教你學知識,你能有今天?所以我看不起他。人活著不能光為那倆錢,你說是不是?有人說你思想好,不給你工資你幹不幹?我說他那是混賬話,現在是社會主義的初級階段,分配原則是多勞多得,我掏力幹活掙來的,為何不要?自食其力,心安理得,你說是不是?現在社會上的那些不勞而獲的人,那些貪汙犯才最讓人痛恨是不是?可這並不是主要的,最讓人頭痛的是我們民族自身的毛病,沒有民主意識,沒有獨立精神。那個時候更不行,階級鬥爭,把人分成等級,工人和農民都不一樣的看待,這些不說,你自己勞動掙錢都不行,就說從河裏撈砂礓吧,這是資本主義,不行。現在說起來你覺得好笑,可那時就是這樣。那時整人的方法多得很,甚至有了模式,讓現在的小說家也很為難,你要是照實寫,別人一準會說你雷同。
那天夜裏,我從那個女人身邊逃走了,我驚慌失措,不辨方向,一口氣逃到河坡的柳叢裏坐下來喘息。就在這個時候,我聽到有叫罵聲從河堤上傳來,我聽出那是香椿她爹狗皮膏藥的聲音,狗皮膏藥叫罵著,你小雜種,欺負人也不是這個法,我給你拚了……
接著,就有咚咚的腳步聲響起來。我急忙鑽出柳叢,在月光下我看到狗皮膏藥手裏拿著一把鐵鍁正在追打俺大哥,他追不上,就轉過頭來去打香椿。狗皮膏藥一邊打一邊罵,你個死妮子,你就這樣鱉?你就沒有長嘴?你就不會喊?你就沒有長手?你就這樣任他欺負你?狗皮膏藥越說越氣,越氣越打,香椿後退著,她躲著,一下沒有站穩就跌倒了,她順著河坡朝河底滾下去。俺哥回過頭來,急忙朝河坡底下跑,去看香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