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紅房間一(3)(3 / 3)

等那幾個民兵離開後,我就悄悄地順著柳叢,來到係船的河灣裏。等我到了船上,香椿姐抱著一個包袱等在那裏,她說,你哥哩?我一邊解著纜繩一邊說,遊過去了。我一腳蹬開船跳上去的時候,渡船就順著河水飛快地往下遊衝去。那個時候,河水越長越高,寬闊的河麵在夜色裏好象沒有邊沿,渡船就像一塊小小的木片在河心裏打著轉,我把吃奶的勁都用在船篙上,可是那船仍然是一會兒朝上一會兒朝下,香椿姐忙抓起另一船篙,她想幫我一把,可是沒想到,她剛把篙插進水裏,渡船就橫著壓過來,把船篙別住了。隻聽香椿姐驚叫一聲,就被船篙帶下水去。渡船像一塊從山坡上滾落下來的巨石,從香椿姐的頭上壓了過去。我丟掉船篙跑過來,已經找不見香椿姐的影子。我失聲地叫道,香椿姐——香椿姐——可我沒有聽到回聲,隻有河水像一群野牛在河道裏狂奔。

後來,香椿姐就失蹤了,不知了去向。鎮上的傳說是,她眼著俺大哥去了新疆。可是,1978年俺大哥從新疆回來的時候,他仍然是單身一人。狗皮膏藥和他老婆來向俺大哥要人,俺大哥冷冷地說,你把她交給我了?他們無話可說。俺大哥就用冰冷的目光看著我,我無法麵對大哥的眼睛,就忙低著頭走出去。後來,我在大哥的一部中篇小說裏,看到了有關這件事的另外的一些情節。在那個晚上,俺大哥遊過河之後,就聽到了我的喊叫聲,他又遊了回來。可是由於天黑,他什麼也沒有找到。在接下來的兩天裏,大哥一直坐在河對岸的柳叢裏等待著。就在大哥從新疆回來的那天夜裏,他一直在河邊徘徊到黎明。此後,大哥閉口不談這件事。有時候我按捺不住,可是一到他麵前,我就沒了勇氣。在我們之間,似乎達成了一種協議,我們對這件事,從此相互保持著沉默。

朋友一隻手按住茶缸口,他指頭的關節都在叭叭地作響,他自言自語地說,“這樣的事埋在心裏,確實是對人的一種懲罰。”

我點了一支煙,狠狠地吸了幾口,然後看著那絲絲的青煙在我麵前飄散。在我們之間,接下來是沉默。不知過了多少會,我的朋友突然說,“你休息一下,下麵我講。”

剛才你講,人就像一所房子,我同意你打的這個比方。人,這種動物太神秘了。一個人的思想,任何人是不能完全了解的,也是不能完全了解的。我想有一天,人類解開了生命怎樣開始,智能從哪裏來,大腦怎樣工作,死亡能不能避免等等這些科學之謎的時候,也不可能完全解開埋藏在人內心深處的秘密。當然,這不是絕對的。在一定的條件下,也完全可以解開一些秘密,比如說剛才你對我的坦誠,就使我很受感動。所以,現在我給你講我的秘密,講使我痛苦的秘密。但在這之前我必須告訴你,我隻有勇氣講給你一個人聽,我不想讓除你之外的第二人知道。

“這你放心,我決不會對第二個人說。”

朋友看我一眼接著說,我家裏的情況,你是知道一些的。比如說我是哪裏人,我的父親等等。其實,具體的情況你是不了解的。我兄妹四人,我是老末,按排行沒有你高。你排行老三對吧?不對?你還有個姐姐?噢,這你從來沒有說起過。那也好,那咱倆一檔,都是排行老四。這真是緣分。像你一樣,我也有個大哥,當然,我大哥比你大哥大,他今年四十三。我大哥現在西安的一個建築材料研究設計院工作。我要講的故事也發生在我十三歲那年,這真是一種巧合。如果有一天你把咱倆這次閑聊寫進小說,人家肯定會說,這個家夥什麼玩意兒?哪有這樣的巧事?他朋友排行老四,他也是排行老四,他朋友十三歲,他也是十三歲。其實他還沒有弄明白,我們說的不是一個時代的事。我講的是1966年,你剛才說的是1970年以後的事。

“你出生在哪一年?”

“1953年的夏天。”

“噢,你比我大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