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鐲?”
“對,玉鐲。”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見到那樣奪人心靈的東西。我小心翼翼地把玉鐲放在手上,就覺得它十分沉重,接著,就感覺到有一股透骨的冰涼從我的手掌傳遍了全身。我在陽光仔細地觀看著,玉鐲裏的柏枝像被風搖動起來一樣,柏枝上的猴子也在輕輕地對我搖著尾巴。這使我想起了爺爺,在這之後,我曾經多次想像著爺爺把這兩樣東西裝進陶罐時的心情。那個時候,爺爺一定覺得自己就要離開人間了,當時,他老人家一定是老淚縱橫,爺爺在淚水裏回憶著他那不為我知的一生。我想,爺爺一定是拄著拐杖心情苦楚地立在秋風裏,他在陽光和落葉裏微微地抬起頭來,灰黃的天空和金黃的大地,在他蒼老的瞳孔裏向前方逃遁。爺爺臉上的皺紋顫抖著,他灰白的胡須在秋風中飄動。我告訴你,就是狗皮膏藥領著人來挖俺院子的那個晚上,狗皮膏藥把我和陳平留在了學校裏。那個時候,我才知道陳平家也被抄了。
陳平出身不好,她姥爺是個資本家。我們鎮裏人背地裏都喊她媽大破鞋,我見過她媽脖子裏掛著一雙破鞋遊街的情景,我還在公社門口的牆壁上,看到過她媽的漫畫像。陳平的幾個舅舅都住在省城,有一年她三舅來在潁河裏釣魚,我就躲在柳叢裏看了半天。我對你說,狗皮膏藥那個時候是管學校的老貧農,他有權把我們留在學校裏訓話。那天,他有好幾次問到了玉鐲的事。我當時真是不知道,那個時候我要是知道,或許真的頂不住狗皮膏藥對我的誘惑。那天晚上,狗皮膏藥很晚才放我們回家,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可我心裏卻非常激動,那天一出校門,陳平就小聲地叫住了我,她說她害怕。在我當時的感覺裏,在我們之間根本不存在隔膜,我伸手拉住了她,然後一塊沿著街道往前走。到後來,一回想起那天夜晚的情景,我就躁動不安,我當時為什麼不把她摟在懷裏呢?我常常為此而後悔,或許我這一生,隻有這麼一次和她拉手的緣分。到後來,我再也沒有碰過她一隻手。說實話,就是從那一刻起,我是真心真意地愛上她,我對她的心,就像烈火一般熾熱。現在想起來我還有些不好意思,如果一個人在熱戀中,為了他心愛的人,那麼,什麼樣的傻事他都能幹得出來的。
“你也是嗎?”
“對,我也不能例外。我給你舉兩個例子。”
有一天,陳平和她媽從我們家門口路過。我們家住在大堤和大街的夾縫裏,潁河大堤雖然很高,但可以走人。記得那天俺媽正在院子裏忙活,看到她們就和陳平她媽說話,我一看到陳平,臉就火辣辣的熱,心也咚咚地跳。那天上午,我把俺院子裏打掃得幹幹淨淨,搬了一條板凳坐在院子裏看書,可實際上,我是連一個字也沒有看進去,我是在等陳平和她媽從大堤上走回來,隻為了讓她能看我一眼,讓她看看我掃得幹幹淨淨的院子,讓她看一看我正在院子裏看書。可是,那天我一直等到太陽落下去,也沒有見到她們走回來。
第二個例子是我上初中一年級的時候。有一天,我們班去參觀臨近一個公社的麥田,那個時候,學生整天到處跑著參觀勞動。記得那一回我騎了一輛自行車,心想,要是陳平能坐在我的車子後麵,那該有多好呀。回來的時候,我帶著一個男同學,等回到家,想起陳平走路一定很累,就一調頭回去了。你知道,我是多麼想接她,可是,她們一路六七個女生,你說我怎麼接法?我想,就是接不上她,讓她看看我會騎車也是高興的事。為了表演給她看,我在那群女生前麵大撒把,結果呢,一下被汽車撞了,自行車的前輪被壓扁了不說,我還差一點沒去見閻王爺。那個時候,陳平就是我心中的偶像。她穿什麼顏色的衣服,我回到家,就會想法生法找一件合她一樣顏色的衣服穿上。記得有一天她穿了一件月白色褲子,我也回家找了俺姐一條那個顏色的褲子,可是,那褲子上爛了兩個洞,我就自己用線縫了兩個藍補釘,那褲子是偏開門,我穿上又肥又長,你就想想我當時那個樣子吧。可是,我的心裏卻甜絲絲的,我能同她穿一個顏色的衣服了。那時候我才十三歲,你說怎麼會有那樣的心理?那個時候,誰要是說一聲陳平的不是,那誰就是我的敵人。有一次狗皮膏藥的兒子小寶,拿一本《楊七郎打擂》在陳平麵前炫耀,我一看,那本連環畫上有俺大哥的印章,可他卻寫上他自己的名字。我心裏充滿了怒火,上去一把把畫書奪過來說,這是俺的畫!為這,我們狠狠地打了一架,那天小寶把我的鼻子都打出血來了,可是,我沒有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