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74年9月到1977年9月,我們一群鄉下學生,在一個叫作“五七中學”的農村中學,度過了三年高中生活。在漫漫人生旅途中,三年時間或許隻是短暫一瞬。然而因為其年代特殊,經曆不凡,在我們腦海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記憶。遙想當年,我們青春年少,朝氣蓬勃。好像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希望都寄托在我們身上。今日相逢,已是雙鬢斑白,物是人非。不過,無論是成為都市白領階層,還是依舊在鄉裏務農,言語中自然流露出一種難以割舍的懷舊情結。都說愛情矢誌不渝、親情血濃於水,而同學友情則如陳年佳釀,時間愈長久,味道愈醇香。就像我們這些既是同鄉又是同學的同齡人,時過三十年之後,不是還要回過頭來尋找當年的感覺麼。
一
到學校的第一要務不是學習,而是大負荷建校勞動。這在當今高中生看來聞所未聞的稀奇事情,在當時就那麼實實在在地發生著,而且誰都認為順理成章,並普遍從內心感到一種榮耀。
我們這所學校之所以稱為“五七中學”,顧名思義,就是毛澤東《五七指示》的產物,堅持開門辦學方向,把學習文化和參加勞動緊密結合起來:學生也是這樣,以學為主,兼學別樣,既學文,也要學工、學農、學軍。換作學校的話說,就是“滾一身泥巴,煉一顆紅心”,成為又紅又專的革命事業接班人。
事實上,我們當時都想努力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合格人才。因為我們畢竟來自全鄉不同的生產大隊,都經過層層推薦和嚴格選拔,從而來到一個新的集體,每個人都非常珍惜這難得的機遇,生怕落在別人後麵,無顏見村上父老鄉親。
我們當時高一年級隻有一個班,因為實行半軍事化管理,索性按照部隊編製稱之為排。排的下麵才是一二三四班,每每緊急集合的時候,各班按大小個,形成幾路縱隊,一律向右看齊,倒也有點軍人的風範。
因為是白手起家,學校什麼都沒有,窮得丁當響。尤其是教室,空空蕩蕩、破破爛爛,不要說電教設備,連最起碼的課桌椅都要靠自力更生。
都說窮則思變。隻要任務一下達,各班馬上開動腦筋、解放思想,出主意的出主意,找家長的找家長。三個臭皮匠賽過一個諸葛亮,很快辦法就想出來了,而且實施計劃也製訂好了。於是,一場緊張有序的建校勞動競賽,就在同學們“沒有槍,沒有炮,全靠我們自己造”的歌聲中拉開了序幕。
這不,替代課桌的槽型板運來了。由於鋼筋水泥製作,槽型板死沉死沉的,三兩個人根本無法搬動。加之裝在在高高的大卡車上,沒有機械幫助搬運難度很大。到底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不知誰喊了一聲“肩扛人抬”,大家的積極性一下被調動了起來,呼啦啦一群人爬上車來,有的拴繩子,有的扛抬棒,就這樣將一塊塊沉重的槽型板,非常艱難地運下車來。就聽有人學著電影裏的樣子,有節奏地喊著自編的號子:“我說一二三哪,同學們齊使勁哪,槽型板錢很貴呀,摔壞了賠不起呀!”
一張張槽型板課桌,按照標準高度,結結實實扣在磚造的基座上。不過這隻完成了一半工序,還有一半就是如何保證桌麵做到平整光潔。如果是現在,這些或許根本不會成為問題,隻要一個電話,施工隊立馬應聲而至。量好尺寸,談妥價錢,不管吃,不管住,等著到時一手交工,一手付款,簡單得很。那個時候一沒有錢,二沒有材料,三沒有那麼便當的施工隊,有的隻是勤勞的雙手和烈火一樣燃燒的激情。
我就看到幾個附近的女生,挑著扁擔忽閃忽閃來回奔波在村莊與學校之間。因為挑著兩個很大的筐子,筐子裏盛著滿滿的水洗沙,水流就像雨點一樣,滴滴答答灑了一路。再看她們的臉上,紅撲撲、汗津津,也跟水洗了似的,豆大的汗珠一顆接一顆往下淌著。我就聯想到大寨的那些鐵姑娘,憑著一種頑強毅力和不怕犧牲的大無畏精神,挑著扁擔,風雨無阻,奮戰虎頭山,改造狼窩掌,硬是讓大寨成為全國學習的一麵旗幟。
正是有了這幾個女生的就地取材,施工進度明顯有所提高,篩沙、摻水泥、攪拌一氣嗬成。幾個平時在家幹過泥瓦活的男生,這時自然當上了大工,一手拿著瓦刀,一手拿著抹泥板,吆五喝六的,神氣得很。等我們鏟上一鐵鍁水泥,先用瓦刀在桌麵上粗略平整一下,然後一邊小心翼翼來回抹著桌麵,一邊將多餘的水泥刮在瓦刀上。大工們在抹灰的同時,蹲下,起來,起來,又蹲下。睜一眼,閉一眼,反複驗證桌麵是否抹得符合要求。當我們一致說跟新買的木桌一樣,既平整又光亮時,這才自鳴得意吹噓說:“能不一樣嗎,也不看看大工是誰?”解決了課桌,椅子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如法炮製,磚砌的基座,水泥做的麵,隻是坐上去有些冰涼,需要墊個坐墊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