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更餘,隻聽得外邊推門響,又不敢重用力,或時把指頭彈兩彈。達生隻不做聲,看他怎地。忽對門縫裏低言道:“我來了,如何卻關著?可開開。”達生聽得明白,假意插著口氣道:“今夜來不得了,回去罷。莫惹是非!”從此不聽見外邊聲息了。
吳氏在房裏懸懸盼望偷期,欲心如火,見更餘無動靜,隻得叫丫鬟到小門邊看看。丫鬟走來黑處,一把摸著達生,嚇了一跳。達生厲聲道:“好賊婦!此時走到門邊來做甚勾當?”驚得丫鬟失聲而走,進去對吳氏道:“法師不見來,到是小官人坐在那裏。幾乎驚殺!”吳氏道:“這小業畜一發可恨了!他如何又使此心機來攪破我事?”磨拳擦掌的氣。卻待發作,又是自家理短,隻得忍耐著。又恐怕失了知觀期約,使他空返。徬徨不寧,那裏得睡?
達生見半晌無聲息,曉得去已久了,方才自上床去睡了。吳氏再叫丫鬟打聽,說小官人已不在門口了。寂地開出外邊,走到街上,東張西望,那裏得有個人?回複了吳氏。吳氏倍加掃興,忿怒不已,眼不交睫,直至天明。
見了達生,不覺發話道:“小孩子家,晚間不睡,坐在後門口做甚?”達生道:“又不做甚歹事,坐坐何妨?”吳氏脹得麵皮通紅,罵道:“小殺才!難道我又做甚歹事不成!”達生道:“誰說娘做歹事?隻是夜深無事,兒子便關上了門,坐著看看,不為大錯。”吳氏隻好肚裏恨,卻說他不過。隻得強口道:“娘不到得逃走了,誰要你如此監守?”含著一把眼淚,進房去了,再待等個道童來問這夜的消息。
卻是這日達生不到學堂中去,隻在堂前攤本書兒看著;又或時前後行走。看見道童太清走進來,就攔住道:“有何事到此?”太清道:“要見大娘子。”達生道:“有話我替你傳說。”吳氏裏頭聽得聲音,知是道童,連忙叫丫鬟喚進。怎當得達生一同跟了進去,不走開一步。太清不好說得一句私話,隻大略道:“師父問大娘子、小官人的安。”達生接口道:“都是安的,不勞記念,請回罷了。”太清無奈,四目相覷,怏怏走出去了。吳氏越加恨毒。從此一連十來日,沒處通音耗。
又一日,同窗伴夥傳言來道:“先生已到館。”達生辭了母親,又到書堂中去了。吳氏隻當接得九重天上赦書。
元來太清、太素兩個道童,不但為師父傳情,自家也指望些滋味,時常穿梭也似在門首往來探聽的。前日吃了達生這場淡,打聽他在家,便不進來。這日達生出去,吳氏正要傳信,太清也來了。吳氏經過兒子幾番道兒,也該曉得謹慎些;隻是色膽迷天,又欺他年小,全不照顧。又約他:“叫知觀今夜到來,反要在大門裏來,他不防備的。隻是要夜深些。”期約以定。
達生回家已此晚了,同娘吃了夜飯。吳氏鄰了丫鬟,故意點了火,把前後門關鎖好了,叫達生去睡,他自進房去了。達生心疑道:“今日我不在家,今夜必有勾當。如何反肯把門關鎖?也隻是要我不疑心。我且不要睡著,必有緣故。”
坐到夜深,悄自走去看看。腰門掩著不拴,後門原自關好上鎖的。達生想道:“今夜必在前邊來了。”閃出堂前黑影裏蹲著。看時,星光微亮,隻見母親同丫鬟走將出來。母親立住中堂門首,意是防著達生。丫鬟走去門邊聽聽,隻聽得彈指響,輕輕將鎖開了,拽開半邊門。一個人早閃將入來。丫鬟隨關好了門。三個人做一塊,侮手侮腳的走了進去。
達生連忙開了大門,就把掛在門內警夜的鑼撈在手裏,篩得一片價響,口中大喊:“有賊!”元來開封地方,係是京都曠遠,廣有偷賊,所以官司立令:每家門內各置一鑼,但一家有賊,篩得鑼響,十家俱起救護。如有失事,連坐陪償。最是嚴緊的。這裏知觀正待進房,隻聽得本家門首鑼響,曉得不尷尬,驚得魂不附體,也不及開一句口,掇轉身望外就走。去開小門時,是夜卻是鎖了的。急望大門奔出,且喜大門開著,恨不得多生兩隻腳跑。達生也隻是趕他,怕娘麵上不好看,原無意捉住他。見他奔得慌張,卻去拾起一塊石頭,盡力打將去,正打在腿上。把腿一縮,一隻履鞋早脫掉了,那裏還有工夫敢來拾取?拖了襪子走了。比及有鄰人走起來問,達生隻回說:“賊已逃去了。”帶了一隻履鞋,仍舊關了門進來。
這吳氏正待與知觀歡會。吃那一驚也不小,同丫鬟兩個抖做了一團。隻見鑼聲已息,大門已關,料道知觀已去,略略放心。達生故意走進來問道:“方才趕賊,娘受驚否?”吳氏道:“賊在那裏?如此大驚小怪!”達生把這隻鞋提了,道:“賊拿不著,拿得一隻鞋在此。明日須認得出。”吳氏已知兒子故意炒破的,愈加忿恨,又不好說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