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袁尚寶相術動名卿,鄭舍人陰功叨世爵(2)(1 / 2)

話分兩頭,且說興兒含悲離了王家,未曾尋得投主,權在古廟棲身。一日,走到坑廁上屙屎,隻見壁上掛著一個包裹,他提下來一看,乃是布線密劄,且是沉重。解開一看,乃是二十多包銀子。看見了,伸著舌頭縮不進來道:“造化!造化!我有此銀子,不憂貧了,就是家主趕了出來,也不妨。”又想一想道:“我命本該窮苦,投靠了人家,尚且道是相法妨礙家主,平白無事趕了出來,怎得有福氣受用這些物事?此必有人家幹甚緊事,帶了來用,因為登東司,掛在壁間失下了的,未必不關著幾條性命。我拿了去,雖無人知道,卻不做了陰騭事體?畢竟等人來尋,還他為是。”左思右想,帶了這個包裹,不敢走離坑廁,沉吟到將晚,不見人來。放心不下,取了一條草薦,竟在坑版上鋪了,把包裹塞在頭底下,睡了一夜。

明日絕早,隻見一個人頭蓮眼腫,走到坑中來,見有人在裏頭。看一看壁間,吃了一驚道:“東西已不見了,如何回去得?”將頭去坑牆上亂撞。興兒慌忙止他道:“不要性急,有甚話,且與我說個明白。”那個人道:“主人托俺將著銀子到京中做事,昨日偶因登廁,尋個竹釘,掛在壁上。已後登廁已完,竟自去了,忘記取了包裹。而今主人的事既做不得,銀子又無了,怎好白手回去見他?要這性命做甚?”興兒道:“老兄不必著忙,銀子是小弟拾得在此,自當奉璧。”那個人聽見了,笑逐顏開道:“小哥若肯見還,當以一半奉謝。一興兒道:“若要謝時,我昨夜連包拿了去不得?何苦在坑版上忍了臭氣睡這一夜!不要昧了我的心。”把包裹一撩,竟還了他。

那個人見是個小廝,又且說話的確,做事慷慨,便問他道:“小哥高姓?”興兒道:“我姓鄭。”那個人道:“俺的主人也姓鄭,河間府人,是個世襲指揮,隻因進京來討職事做,叫俺拿銀子來使用。不知是昨日失了,今日卻得小哥還俺。俺明日做事停當了,同小哥去見俺家主,說小哥這等好意,必然有個好處。”兩個歡歡喜喜,同到一個飯店中,殷殷勤勤,買酒請他,問他本身來曆。他把投靠王家,因相被逐,一身無歸,上項苦情,備細述了一遍。那個人道:“小哥,患難之中,見財不取,一發難得。而今不必別尋道路,隻在我下處同住了,待我幹成了這事,帶小哥到河間府罷了。”興兒就問那個人姓名。那個人道:“俺姓張,在鄭家做都管,人隻叫我做張都管。不要說俺家主人,就是俺自家,也盤纏得小哥一兩個月起的。”興兒正無投奔,聽見如此說,也自喜歡。從此隻在飯店中安歇,與張都管看守行李。張都管自去兵部做事,有銀子得用了,自然無不停當,取鄭指揮做了巡撫標下旗鼓官。張都管欣然走到下處,對興兒說道:“承小哥厚德,主人已得了職事。這分明是小哥作成的。俺與你隻索同到家去報喜罷了,不必在此停留。”即忙收拾行李,雇了兩個牲口,做一路回來。

到了家門口,張都管留興兒在外邊住了,先進去報與家主鄭指揮。鄭指揮見有了衙門,不勝之喜,對張都管道:“這事全虧你能幹得來。”張都管說道:“這事全非小人之能,一來主人福蔭,二來遇個恩星,得有今日。若非那個恩星,不要說主人官職,連小人性命也不能勾回來見主人了。”鄭指揮道:“是何恩星?”張都管把登廁失了銀子,遇著鄭興兒廁版上守了一夜,原封還他,從頭到尾說了一遍。鄭指揮大驚道:“天下有這樣義氣的人!而今這人在那裏?”張都管道:“小人不敢忘他之恩,邀他同到此間拜見主人,見在外麵。”鄭指揮道:“正該如此,快請進來。”

張都管走出門外,叫了興兒一同進去見鄭指揮。興兒是做小廝過的,見了官人,不免磕個頭下去。鄭指揮自家也跪將下去扶住了,說道:“你是俺恩人,如何行此禮!”興兒站將起來,鄭指揮仔細看了一看道:“此非下賤之相,況且器量寬洪,立心忠厚,他日必有好處。”討坐來與他坐了,興兒那裏肯坐?推遜了一回,隻得依命坐了。

指揮問道:“足下何姓?”興兒道:“小人姓鄭。”指揮道:“忝為同姓,一發妙了,老夫年已望六,尚無子嗣,今遇大恩,無可相報。不是老夫要討便宜,情願認義足下做個養子,恩禮相待,少報萬一。不知足下心下如何?”興兒道:“小人是執鞭墜凳之人,怎敢當此?”鄭指揮道:“不如此說,足下高誼,實在古人之上。今欲酬以金帛,足下既輕財重義,豈有重資不取,反受薄物之理?若便恝然無關,視老夫為何等負義之徒?幸叨同姓,實是天緣,隻恐有屈了足下,於心不安,足下何反見外如此?”指揮執意既堅,張都管又在傍邊一力攛掇,興兒隻得應承。當下拜了四拜,認義了。此後,內外人多叫他是鄭大舍人,名字叫做鄭興邦,連張都管也讓他做小家主了。

那舍人北邊出身,從小曉得些弓馬,今在指揮家,帶了同往薊州任所,廣有了得的教師,日日教習,一發熟嫻,指揮愈加喜歡。況且做人和氣,又凡事老成謹慎,合家之人,無不相投。指揮已把他名字報去,做了個應襲舍人。那指揮在巡撫標下,甚得巡撫之心。年終累薦,調入京營,做了遊擊將軍,連家眷進京。鄭舍人也同往。到了京中,騎在高頭駿馬上,看見街道,想起舊日之事,不覺淒然淚下。有詩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