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鹽官邑老魔魅色,會骸山大士誅邪(1)(1 / 3)

詩曰:

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

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帆出石頭。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清流。

而今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這八句詩,唐朝劉夢得所作,乃是金陵燕子磯懷古的。這個燕子磯在金陵西北,正是大江之濱,跨江而出,在江裏看來,宛然是一隻燕子撲在水麵上,有頭有翅,昔賢好事者,恐怕他飛去,滿山多用鐵鎖鎖著,就在這燕子項上造著一個亭子鎮住他。登了此亭,江山多在眼前,風帆起於足下,最是金陵一個勝處。就在磯邊,相隔一裏多路,有個弘濟寺,寺左轉去,一派峭壁插在半空,就如石屏一般。壁盡處,山崖回抱將來,當時寺僧於空處建個閣,半嵌石崖,半臨江水,閣中供養觀世音像,像照水中,毫發皆見,宛然水月之景,就名為觀音閣。載酒遊觀者,殆無虛日。奔走既多,靈跡頗著,香火不絕。隻是清靜佛地,做了吃酒的所在,未免作踐。亦且這些遊客隨喜的多,布施的少。那閣年深日久,沒有錢糧修葺,日漸坍塌了些。

一日,有個徽商某,泊舟磯下,隨步到弘濟寺遊玩。寺僧出來迎接著,問了姓名,邀請吃茶。茶罷,寺僧問道:“客官何來?今往何處?”徽商答道:“在揚州過江來,帶些本錢,要進京城小鋪中去。天色將晚,在此泊著,上來耍耍。”寺僧道:“此處走去,就是外羅城觀音門了。進城止有二十裏,客官何不搬了行李到小房宿歇了?明日一肩行李,腳踏實地,絕早到了,若在船中,還要過龍江關盤驗,許多擔閣。又且晚間此處磯邊風浪最大,是歇船不得的。”徽商見說得有理,果然走到船邊,把船打發去了。搬了行李,竟到僧房中來。安頓了。寺僧就陪著登閣上觀看。

徽商看見閣已頹壞,問道:“如此好風景,如何此閣頹壞至此?”寺僧道:“此間來往的盡多,卻多是遊耍的,並無一個舍財施主。寺僧又貧,修理不起,所以如此。”徽商道:“遊耍的人,必竟有大手段的在內,難道不布施些?”寺僧道:“多少王孫公子,隻是帶了娼妓來吃酒作樂,那些人身上便肯撒漫,佛天麵上卻不照顧。還有豪奴狠仆,家主既去,剩下酒肴,他就毀門拆窗,將來燙酒煮飯,隻是作踐,怎不頹壞?”徽商歎惜不已。寺僧便道:“朝奉若肯喜舍時,小僧便修葺起來不難。”徽商道:“我昨日與夥計算帳,我多出三十兩一項銀子來。我就舍在此處,修好了閣,一來也是佛天麵上,二來也在此間留個名。”寺僧大喜稱謝,下了閣,到寺中來。

元來徽州人心性儉嗇,卻肯好勝喜名,又崇信佛事。見這個萬人往來去處,隻要傳開去,說觀音客是某人獨自修好了,他心上便快活,所以一口許了三十兩。走到房中,解開行囊,取出三十兩一包,交付與寺僧。不想寺僧一手接銀,一眼瞟去,看見餘銀甚多,就上了心,一麵分付行童,整備夜飯款待,著地奉承,殷勤相勸,把徽商灌得酩酊大醉。夜深人靜,把來殺了。啟他行囊來看,看見搭包多是白物,約有五百餘兩,心中大喜。與徒弟計較,要把屍來拋在江裏。徒弟道:“此時山門已鎖,須要住持師父處取匙鑰。盤問起來,遮掩不得。不但做出事來,且要分了東西去。”寺僧道:“這等如何處置?”徒弟道:“酒房中有個大甕,莫若權把來斷碎了,入在甕中。明日覷個空便,連甕將去拋在江中,方無人知覺。”寺僧道:“有理,有理。”果然依話而行。可憐一個徽商做了幾段碎物,好意布施,得此慘禍!

那僧徒收拾淨盡,安貯停當,放心睡了,自道神鬼莫測,豈知天理難容?是夜有個巡江捕盜指揮,也泊舟磯下,守候甚麼公事。天早起來,隻見一個婦人走到船邊,將一個擔桶汲水,且是生得美貌。指揮留心,一眼望他那條路去,隻見不走到民家,一直走到寺門裏來。指揮疑道:“寺內如何有美婦擔水?必是僧徒不公不法。”帶了哨兵,一路趕來,見那婦人走進一個僧房。指揮人等又趕進去,卻走向一個酒房中去了。

寺僧見個官帶了哨兵,絕早來到,虛心病發,個個麵如土色,慌慌張張,卻是出其不意,躲避不及。指揮先叫把僧人押定,自己坐在堂中,叫兩個兵到酒房中搜看。隻見婦人進得房門,隱隱還在裏頭,一見人來,鑽入甕裏去了,走來稟了指揮。指揮道:“甕中必有冤枉。”就叫哨兵取出甕來,打開看時,隻見血肉狼藉,頭顱劈破,是一個人碎割了的。就把僧徒兩個縛了,解到巡江察院處來。一上刑罰,僧徒熬苦不過,隻得從實供招,就押去寺中起贓為證,問成大辟,立時處決。眾人見僧口招,因為布施修閣,起心謀殺,方曉得適才婦人,乃是觀音顯靈,那一個不念一聲“南無靈感觀世音菩薩”,要見佛天甚近,欺心事是做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