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不重視勇敢,主教不重視幽默,商人不重視學問,妓女不重視愛情,這是自然而然的。
愛情對何麗來說是個陌生的字眼。想當年她在歌舞廳引吭高歌愛愛愛不完、端起愛情的酒一杯又一杯的時候,並未真正想過它的內涵。
何麗不知道她是否愛他。
因為,她不懂什麼叫愛。
此時的何麗理解這個浪漫的字眼比幼兒理解哲學還有困難。
丁旺的話打斷她脫韁野馬般的思索。丁旺說,何小姐你去睡吧。
何麗馬上回到現實中來了。她清醒地說,萬代沒回來,我哪能睡下去呢?
二人的對話提醒了漸漸平靜的王桂花。她馬上拍著大腿再次哽咽起來。突如其來的打擊令她承受不了。她這一大把年紀活的就是這個家。兒女們是她生活的全部意義所在。這一連串的打擊真能要了她的老命。
兒媳紛紛勸她節哀。
丁旺吼道,哭,哭,就知道哭。這死老婆子。
何麗很有眼色地打斷了丁旺的話,陪著笑說,爸你消消氣兒,媽不是難過麼?手心手背都是肉呀。她使勁把彈簧般跳起來的丁旺按在椅子上。
丁旺忍不住又唉聲歎氣。
他急躁而又痛苦看不得別人流眼淚。因為別人的眼淚能輕而易舉地引出他的老淚來。
再沒有白發送黑發更能打擊老人的了。天哪!他丁旺上輩子作了什麼孽這輩子得這報應呢?他已經是風燭殘年。為什麼要讓他在有生之年一次次目睹生活的不幸呢?這簡直是要他的老命。
何麗搜腸刮肚想出一些類似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之類的話,安慰他。
丁旺顯然聽不進去。
他微歪腦袋耷拉著眼皮,平時不明顯的老年斑很突出地印在臉上,他像一隻被折斷翅膀的老公雞,再也沒有昔日的雄壯威武與叱叮吒風雲的魄力了。
說實話,何麗真有點發自內心地可憐他。她很少這麼可憐過別人呢。
老大老二兩口子先後回去休息了。何麗陪老兩口一直坐到天明時丁萬代還沒有回來。肖璐自會受到應有的懲罰不必操心費神,隻是丁萬代不知周莉身亡,萬一數日不歸就麻煩了。正值盛夏屍首不能久放。最好早一點火化,總得讓他看一眼吧?十餘年的結發夫妻了,不知他會怎樣的悲痛欲絕呢!
再傷心日子還在按正常程序進行。即使人的心靈傷痕累累也要為紛繁的現實生活操心奔波。
丁旺和王桂花死了似地癱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何麗隻好挽起袖子做飯。她坐下就吃慣了,極少親自下廚,來到廚房裏居然連爐子放哪兒都不知道。終於在一個偏僻的角落找到那矮小不顯眼的爐子時她才鬆了一口氣。她準備炒一盤蒜苔。這東西擇起來容易淘起來方便炒起來也省時間。但東瞅西看半天才從一片瓶瓶罐罐中找到豆油。
何麗無師自通炒了一盤色香味佳的蒜苔。她拿雙筷子嚐嚐,對自己的手藝十分滿意。她自我感覺比王桂花的手藝強多了。當然,盡管如此她還是不肯在這方麵有所造詣,這太委屈她的才能了吧?
何麗再炒一盤豆腐燒一鍋稀飯溜幾個饅頭。做完這一切用了似乎半個世紀的時間。她累得腰酸背痛汗流浹背。她拽拽被汗水粘在身上的花襯衫感慨地想,一輩子關在廚房裏跳鍋邊舞,真可怕呀!男人總要求女人能上廳堂,能下廚房。實際上,能上廳堂比如像她一樣的女人很少能下廚房並且不願下廚房。上廳堂與下廚房是兩個女人的優點,男人卻希望歸納到一個女人身上。多可笑!
這是否有些幼稚呢?她想。
豈止是幼稚!
何麗又想,真是做夢娶媳婦,盡想好事兒。她嘴角露出鄙夷不屑的微笑。
何麗換一件衣服就邀請丁旺和王桂花進餐。他們眼也不睜無力地擺手示意她自己去吃。她早就餓了便不客氣地獨自狼吞虎咽起來。吃飽之後她掏出花手帕仔細地揩拭手指和口角的油脂,自言自語道,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她不想與死氣沉沉的丁旺老兩口多說什麼。她徑直走進昔日丁雪紅住過的閨房。本來,她理應安慰一下兩位不幸的老人。但她十二分不情願這樣做。
人都是自私的。
她自己還心亂如麻不知何去何從呢!哪有那個閑情逸致管人家!
她一頭栽在丁雪紅曾經睡過26年的床上,似乎嗅到一股淡雅的桂花香水味兒。這是丁雪紅以前常用的香水。何麗閉上眼仔細回想那熟悉的芬芳,似乎丁雪紅沒有身亡就在眼前站著一樣!
物在人亡。何麗回想起丁雪紅的種種好處,也止不住地傷感了!
生與死,原來僅有一步之遙。
她內心裏總覺著丁雪紅沒有死。
死了嗎?
誰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