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
我按照約定時間,趕場似地見律師。有不聽我詢問相關法律知識隻一味催促當天付全款的;有約好了時間忘了約定讓我一等三小時最後也沒見到的;有拿不出律師執照的;有看我年輕不懂法還著急就坐地起價的;有派助理在外應付我,自己跟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關在辦公室裏打情罵俏的;有拿到執照沒幾年經驗尚淺我不敢把易續交給他的;有信誓旦旦說好辦好辦一聽說已經有其他律師先行介入了就轉念認為我鬧著玩、告訴我女朋友不是家屬沒有資格請律師的,我還沒說我有可能隻是個前女友呢!
那天回家張恒禮在街上遇見我,跟在我後麵回家,說我撞了兩個老人一句對不起都沒說,說資本主義國家迫害了我,尊老愛幼的基本做人道理都不懂了!我有跟人擦肩而過的印象,真不知道自己撞上了人,撞的還是老人。我就想,就算易續在感情上、案件上犯下了某些錯誤,他會不會跟我一樣,不是有意的、不是有心的、甚至不自知呢?按往常的習慣,即使在語氣裏就能聽出張恒禮玩笑似地誇張,我也一定會反駁和解釋,不會讓自己受一點冤枉。可是這一次我打算沉默,我就想感受感受,在張恒禮麵前做了次啞巴、吃了點黃蓮,嚐到了一點苦。易續在被認定為負心人、殺人犯的時候,是不是等於吃了千倍的黃蓮,嚐到了萬倍的苦?
第二天晚上我找到一位馬律師,我覺得應該就是他了。
馬律師四十歲左右,跟其他兩位律師合開了這個律師樓。律師樓在一個比較普通的寫字樓裏,大概200平米的麵積,除了前台接待,其餘的麵積都隔成了辦公室和會議室。跟普通的辦公設計不同,這裏沒有為了美感設計出的落地玻璃窗,在接待處一眼望去,全是紮實的牆和厚厚的門,視線很局促。馬律師說,這是為了保護客戶隱私。
那是晚上八點半,我帶著咕咕亂叫的肚子進了他的辦公室,他趕忙從茶水間拿了兩塊蛋糕和一瓶橙汁給我。
他聽完我的介紹,答應盡快去看守所見易續和聯係那位律師。在之前見其他律師的過程中,我了解到了一點,網上的收費標準隻是指導價格,隻有剛拿到執照的律師才會聽所謂的指導。想找一個稍有資質的律師,刑事案件的三個階段,單第一階段的費用就不會少於兩萬塊。馬律師也給了我兩種收費方式,一種是計時收費,收費標準為800元/小時。不足一小時的按一小時計算;辦理相關法律事項花費在旅途上的時間,折半計算。另一種是按階段分,偵查階段,每件收費兩萬,審查起訴階段,每件收費三萬,一審階段,每件收費五萬元。我選擇了第二種方式,先付了偵查階段的兩萬元。
找到合意的律師,心裏的石頭放下了。黑暗終於被我扯開了一條縫隙,微弱的光線逃進來,若隱若現的形成了一個叫“希望”的小玩意!
可是心坎上又多了一塊磚頭。我手上隻剩兩千不到了,隻能應付生活。律師費上哪兒找?
我決定一步一步來,先湊足第二階段的三萬,易續應該不用走到第三階段案件就能水落石出了。連第二階段的三萬,也隻是保險起見。
我知道我媽的兩條金項鏈一個金手鐲在她衣櫃最下麵的小抽屜的最裏麵,十年前偷零花錢用的時候發現的。餐廳酒櫃裏有爸爸珍藏的一對53度的GZ茅台珍品。我媽說了,她現在不喜歡金子,喜歡花環,我爸喜歡果汁,不再喜歡酒。
這樣做似乎有理有據,但賣掉它們時還是忍不住那忐忑不安又決一死戰的心情。一共得了17050塊。等易續出來,我找份工作,玩命地掙錢,再還給我爸媽,還雙倍!他們也不知道哪輩子缺了德,這輩子有我這號女兒。
變賣了東西回家,門一開我就喊:“胖子,人呢?”
張恒禮在陽台上指著自己:“我……我嗎?”他轉向客廳裏的張衣,委屈地說:“她罵我胖子!”
張衣瞪我一眼:“他不胖,隻是占地麵積大!”
張恒禮咬牙切齒地收衣服。
“張恒禮!”我開始呼喚他。
“幹嘛?”
“張恒禮!”
“說啊!”
“張恒禮!”
“你再這麼怪裏怪氣地叫我,我從這跳下去了啊!”他把右腿抬起貼在陽台矮牆上。
“你聽不懂這三次呼喚中層層遞進的情感嗎?”
他把腿放下來,一甩頭:“狗屁!”
“嚶我鳴矣,求我友聲。”
“說中文!”
“借我錢,一萬三。”我切入主題。
“借錢幹嘛?”張恒禮問。
“請律師救易續!”我說。
“易續******有個女朋友!”張衣吼著說。
張恒禮從陽台上跑進來提醒張衣:“屍骨未寒屍骨未寒。”
“沒錢!”張衣斬釘截鐵地說,回頭還囑咐張恒禮:“你也沒錢!”
張恒禮跟狗腿似的,直點頭。
張衣皺起眉頭,跟趕蒼蠅似地揮揮手,進了廚房。又是這樣,每次跟她談起易續,她都把能瞬間把我當成傳染病毒的蒼蠅。
張恒禮兩根眉毛也集合到一起,快打結了。我隻好苦笑。
好,算你們狠!
晚飯時,張恒禮給我夾了幾片肉,問:“好吃嗎?”
“你要是借我錢就好吃!”我說。
張衣把我碗裏的肉全夾走:“那你別吃了。”
這是一個鬥智鬥勇的戰鬥。淩晨三點,我起床飄到張恒禮床邊,在黑暗中伸出雙手,抓住他的臉蛋,他哇哇大叫時我鎮定地說:“一萬三。”
張衣聞聲而來,在我背上給了一巴掌,說:“你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