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第一學期最後一個月,張恒禮有了個新的女朋友,叫高潤。
高潤是我們學校中文係文秘專業的,鵝蛋臉,白皮膚,細腰杆,還會打扮,標準的文秘女生。這個專業在我們學校每一屆隻有一個班,是全校最惹狼注目的班級,比英語係更奪人眼球,英語係還有僅存的幾個本班男生近水樓台或護花使者,高潤她們班連牆角的螞蟻都是母的。
那天張衣來我們學校玩,吃飯到最後跟張恒禮搶菜碗裏的最後一塊牛肉你推我我踢你,百忙之中張恒禮瞟見一美女在鄰桌衝我們笑,放下牛肉去跟那美女搭訕,沒兩天就收到他們已經勾搭到一塊兒的消息。
我去德國前挺看不慣張恒禮被女人勾勾手就能帶走的德性,直到我認識了Soeren。
那天一個中國學姐和她的一些同學去漢堡旅遊區的一個酒吧為一個同學回國餞行,學姐把我也帶去了。我並不參與他們的聚會,好朋友送別,我一個外人不好去湊熱鬧。我到德國,想知道德國人的生活是什麼樣的,學姐告訴我應該去酒吧看一看。我一個人不可能去那樣的地方,有這樣的機會,就跟著一起去,等他們散夥的時候再一起回。
那天是星期二,在那個叫“TheStumbleInn”的酒吧,老板是英國人,酒吧裏的官方語言是英語。每周二晚是“quiznight”,大家一起做一個像考試一樣的遊戲。到場的人自己分好組,每組分到一張白紙一支筆,根據主持人給出的四項題目四十道題寫出自己組商量好的答案,積分製,獲勝的隊伍得到相應的獎勵,一般是每人一瓶啤酒、一件紀念衫或者得勝的那桌得到一個大披薩。得分最低的也會得到小小的懲罰。學姐他們在二樓露台,我臉皮薄,不敢找人拚桌,就一個人開始做題。
第一項,十個問題,德國七十年代的流行音樂,每首歌給個前奏,光聽前奏寫出歌名和歌手。第二項問題,英國八十年代的小說,給一個句子,寫出書的名字和作者。一半的題過去,得了零分。第三項問題,給十麵國旗,猜出是哪個國家的。
我一聽題,心裏暗爽,有希望了,我還是對許多國家的國旗很熟悉的,什麼中國美國英國澳大利亞德國法國韓國日本這些國家的就別出現了,沒技術含量,浪費筆墨!結果我了解的真的一個都沒出現,後來看結果,什麼圖瓦盧啊斐濟啊厄瓜多爾啊玻利維亞啊敘利亞啊百慕大啊也門啊蘇丹啊約旦啊阿薩拜疆啊!第四項是亂燉,都是些常識題。比如觀眾最多的體育項目是什麼,世界上最長壽的人活到了多少歲,至此為止全球票房最高的是哪部電影,按順序寫出彩虹的顏色等等。我答對三道題,光榮地墊底。
主持人給獲勝隊伍每人一件紀念衫時,一個服務員走到我麵前,讓我從“去台上唱一首歌”、“站在桌上跳個舞”和“吃掉三根辣椒”裏挑一個作為懲罰。
主持人拿著話筒走過來:“Hey,telluswhat‘syourname?”
“scarliet”。
“nicename!’
“whereareyoufrom?”
“China。”
“woooo。你好!”
“你好。”我也懶得裝作驚訝,到德國後很快就發現,幾乎所有德國人都會說“你好”和“謝謝”。
“So,telluswhat’syourdecision?”
我指指辣椒。他驚訝的說:“Areyousure?”
我一聳肩,塞了一根到嘴裏。有點辣,但對湖南人真是小意思。當年我跟易續初吻前吃的那才叫辣呢!他對我豎了拇指,我把另外兩根一起塞到嘴裏,很快吃完。他帶領大家鼓起了掌。遊戲結束後他端了杯酒過來。說:“為什麼你可以吃這麼spicy的?”
“你真會中文?”我驚訝了,主要驚訝於他的發音,字正腔圓,不像別的老外,說得再好詞彙再多,超過十個字你就知道這是一老外在說中文。他的口音特別棒。
“對呀!可是你為什麼可以吃spicy?”(辣)
“我湖南人,跟辣椒一起長大的。”
“oh,那就不是punishment了!”(懲罰)
“當然是啦!不好吃啊!你要是把它煎一下、炸一下、加點鹽、加點油,或者做成泡菜,那就好吃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著我:“oh!wired!”(奇怪)
“我還沒說你的那些問題wired呢!”
“是嗎?我可不可以問一個問題不wired的?”
“Bemyguest!”(請便)
“what’syourtelephonenumber?”(你電話號碼?)
我心想這人,一定是四處搭訕型的。這個酒吧我不會再來了,也沒有想跟你再見麵,沒有給電話號碼的需要吧?
“Idon’tlikethisquestion。”我說。(我不喜歡這個問題)
他可能沒想到我會給這樣一個答案,聳聳肩,端著他的酒杯走了。然後一桌一桌地遊蕩,淨挑女孩的手握。
半小時後,一個女孩跟他離開了。走出酒吧的一刹那,那女孩突然回頭,我也鬼使神差地抬眼,毫無預兆地,我們四目相對了。
我衝她友好地一笑,因為恍惚中,我把那張臉看成了張恒禮的臉。
我這輩子,被兩個陌生人,在第一次見麵的情況下要電話號碼。一個是我剛到德國時遇上的德國人,太醜惡太猙獰。
另一個就是Soeren。Soeren是個帥哥,因為是混血兒,五官比易續的深邃,客觀地說,他的臉比易續的還帥,我認為得益於他四分之一的中國血統。這種混了東方血統的混血兒特別吸引女孩子的目光。
他睫毛長,根根分明,眼尾的那幾根還自然上翹,這是我在酒吧灰暗的燈光下無意中都能瞟見的。易續的睫毛要我這樣愛他的人才能數得清,Soeren的,陌生人坐他對麵,地鐵到達下一站時,似乎就能知道有多少根。
我們成為鄰居後有時會一起去上學,地鐵上總有一些女孩看到他以後團體性犯花癡,跟他要電話、留紙條,還有當場約晚餐或電影的,我有次問一個馬來西亞女孩為什麼,那女孩喜歡看《鄉村愛情》,飆著東北腔跟我說,哎呦喂,多他媽帥啊!你瞅那睫毛你瞅那睫毛,絕逼超過二點五,你信不?不信我抽你丫你信不!
我的房東Funny,第一次見Soeren從鄰居王先生家走出來,上前就去搶生意,問要不要租房子,並拉他去參觀次臥。那個是我房間大小一點五倍的房間,隻收他一百五十歐,還包水包電包暖氣包網絡,創造了漢堡房租性價比的新高!讓我想起我們以前學校食堂的打飯阿姨,給我的二兩飯沒給易續的一兩多。幸好Soeren已經跟王先生簽署租房協議,不然那房子住進來一個男的,我肯定得主動打包走。後來幾次我聽說有同學找房子,都推薦給Funny,Funny嫌人家沒有Soeren帥,嚴詞拒絕。
我不把電話給那個醜惡的德國人很正常,易續第一次也不給我電話號碼很正常,誰叫我表現得那麼精神失常。
我坐在酒吧裏想,要是沒有易續,我會不會給?
答案很堅定,不會。這種搶了丘比特的箭筒,見到女孩就胡亂發射的人,我本能就想保持距離。
本能是全世界最容易做到的事。
所以,那麼容易被它的箭射中的人,是在做比較難的事。
那個女孩是。
張恒禮也是。
所以我給張恒禮發了條越洋短信:
你也不容易!
那年張恒禮和高潤勾搭成功後,中飯午飯都約我跟易續一塊兒吃。易續提醒張恒禮說你們倆培養感情的時候是不是單獨相處比較好啊,張恒禮說是高潤嚷著要一塊兒吃飯的。
那個周末張恒禮還約著大家一起去烈士公園玩。易續堵車晚了,打來電話讓我們先進公園。我們先一起去了趟超市。見麵不到半小時,張衣就把高潤弄得不愉快了。
高潤覺得這些是要大夥兒一起吃的,所以每個東西都問一下所有人的意見,這是基本的禮貌和體貼。所以她會問張衣:“你喜歡哪個牌子的酸奶?還是你覺得牛奶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