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徹底瞎了,眼前除了一片白色什麼都沒有

他嚇得靈魂出竅,累得咬牙切齒

伸著雙臂向前,向著小站筆直走去

那樣子很像電影裏的僵屍

天氣晴朗。

富春抬腕看表,從早上出門到現在,已經過了六個小時。他用手搭了個涼棚遠眺,發現了遠處的冰山。有冰山就意味著那裏是大海,白色的光從雪地上反射過來,刺入他的眼睛,他停下腳步。

正如如意所說,他們是墜落在一個半島外的海冰上,這個半島東、西、北三麵環海,隻有南方連接著大陸。極光站毫無疑問是在南方。

富春坐下,從保暖壺裏倒出一蓋子熱粥喝了。

“富春,你覺得如意這人怎麼樣?”廣袤大地上就他一個人,他悶得慌,就自言自語起來。

“博士級處女,脫離社會很久了。”

“要不回去後帶著她見識見識咱人間?”

“等我回到人間再說吧。”

“富春,你覺得她漂亮嗎?你仔細看,那胸,那屁股……”

“老子對她沒興趣,找到救援,各走各的。”

富春歇了一會兒,起身往回走。白晃晃的雪原不斷刺激著他紅腫的 眼睛,視力變得模糊起來。他停下腳步,彎腰從地上撿起兩團雪,閉上眼,按在眼皮上。一絲冰涼沁入灼熱的眼窩,富春舒了口氣。

他慢慢睜開眼,忽然感覺一絲強光撕開眼球,劈入深處。

他痛得倒抽一口冷氣,趕緊閉上了。

閉著眼,他無助地站在無邊無際的雪原上,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

他感到一種不祥,加快腳步跑起來,眼前的一切慢慢變得模糊。他眯起眼睛,努力辨認方向,像一隻掉隊的企鵝,獨行在無邊的雪原上。

如意試著坐起身子,疼痛感明顯減輕了。她掀開被子,仔細觀察著自己的腿。然後她在床頭上又刻了一筆,第二個“正”字成形了。從他倆來到這個無人小站算起,已經十天了。

她試著挪動一下身子,感覺沒以前疼了。她拿過床邊長凳上裝水的空鐵皮罐頭,喝了一口水。她翻開《泰戈爾詩集》,又放下了,轉頭擔心地望著窗外。窗外起風了,又一場暴風雪開始了。

一塊外牆的鐵皮被風拗斷了,啪一聲巨響打在窗玻璃上,如意嚇了一跳。

富春知道壞事了,他眯著眼,在漫天的風雪裏孤獨地走著。

他惶恐地趴在地上,來時的腳印在驚人的風和雪中迅速消失了。他抬起頭望著遠處用來辨別方向的那座山,山漸漸模糊在一片可怕的白色中。

“富春,那個什麼斯科特也這麼倒黴是吧?”他跋涉著問。

“沒錯,也這麼倒黴。但如意說那是偉大的情懷。

”他氣喘籲籲地答。

“他那是找死,我這是沒轍。”他彎腰頂著風。

“你不懂,你太庸俗,無法理解那種他媽的偉大的情懷!”他拉緊拉鏈。

富春上氣不接下氣地走著。風越來越大,漸漸達到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步。

他冷得哆嗦起來,很久沒刮的胡子上掛著一圈冰碴子。被南極強烈的紫外線曬傷的臉上,刻著一道道被南極風吹出來的皺紋。他累極了,但是不能停下。他趴在地上,像獵狗聞著氣味那樣,努力辨別著來時留下的腳印,往回爬去。

風越來越大,富春一路爬著,湊近地麵辨認著,直到最後一絲腳印消失。

他站起身,周圍的一切變得越來越模糊,他使勁揉眼睛,然後眯著眼繼續向前走。

“富春,別慌別慌,冷靜冷靜。”他自言自語道。

他坐在地上,從包裏拿出保溫瓶,把剩下的粥都倒在蓋子裏,一口氣喝了,然後重新站起來往前走去。

“富春!”他咆哮了一聲,“你他媽不能死!你死了她也活不了幾天!”他吼自己。

“可是我看不清了。”他絕望道。

風雪中他玩命走著,有些地方積雪埋到齊腰深,他拔出腿,拚盡全力繼續向前走。

他抬起手腕,湊近看表。

房間裏越來越冷,如意哆嗦了一下,裹緊身上的被子。

她喝光罐頭裏的水,看著罐頭笑了笑。自從上次割脈後,富春把她身邊所有的玻璃器皿都收了。她慢慢折轉罐頭盒,借著鐵皮罐頭的底, 當做鏡子照了一下。

然後她用被子擦了擦罐頭的底,對著罐底捋了捋散亂的長發,抿了抿幹裂的嘴唇。她放下罐頭,拿起枕邊的《泰戈爾詩集》,輕輕念了起來——我跋涉的時間是漫長的,跋涉的道路也是漫長的。

我出門坐上第一道晨光的車子,奔馳於大千世界的茫茫曠野裏,在許多恒星和行星上留下了我的蹤跡。

到達離你自己最近的地方,路途最為遙遠;達到音調單純樸素的極境,經過的訓練最為複雜艱巨。

旅人叩過了每一扇陌生人的門,才來到他自己的家門口;人要踏遍外邊兒的大千世界,臨了才到達藏得最深的聖殿。

我的眼睛找遍了四麵八方,才合上眼睛,說道:“原來你在這兒!”

這問題和這呼喊,“啊,在哪兒呢?”融成了千條淚水的川流,然後才和“我在這兒!”這保證的洪流,一同泛濫於全世界。

億萬年來,第一次有人在此處吟誦詩歌。吟誦聲縈繞在小屋裏,和著窗外的風聲,如一線柔弱拋入天際,又如一抹透明墜落九天。

富春狼狽不堪地滾下山坡,他努力睜開眼,又眯上眼,辨認著前方。

他搖搖晃晃地爬起身,在他最後的視野裏,小站就在前方,它隱隱約約地佇立在風雪中,然後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白色。

他瞎了。

眼前一片白色,隻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和鞋子踩在雪地上的哢哢聲。

他惶恐地伸出手,指向最後殘影的方向。

“富春,別怕,別怕,就朝著那走。”他顫抖道。

“好,好……別轉方向,千萬別,就筆直走,它在那。”他恐懼道。

他徹底瞎了,眼前除了一片白色什麼都沒有。他嚇得靈魂出竅,累得咬牙切齒。他伸著雙臂向前,向著小站筆直走去,那樣子很像電影裏的僵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