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1 / 1)

烏江有“九灩十三峽”,常有船毀人亡之虞。而這一段烏江水勢平緩,江流碧綠,岸若屏風,翠竹綿延,峰巒多姿,惜難名狀。又有秋陽斜照,水雀撲翅,漁舟泛歌,薄霧飄繞,好一派誘人迷人風光。

鄭水龍就是在這一段烏江落水的。

“峽江輪”離開龔灘下行至江口鎮時,船泊江口碼頭休息。人們就三三兩兩下船去江岸半山坡上的江口鎮玩耍。鄭水龍是最後一個下船來的,正抬步往江口鎮去,就聽見了纖夫號子聲:

金竹打水細細飛,

江邊洗衣不用捶。

細石磨刀不用水,

我倆結交不用媒。

水龍循聲看去,見下遊有艘“歪屁股船”逆水上行而來,岸邊纖道上有光屁股的纖夫在前麵拉船,活像那幅纖夫照片,心裏有股衝動,就迎了那些纖夫走去。

江麵水雀鬧喳喳,

情妹愛我我愛她。

情妹愛我會拉船,

我愛情妹會繡花。

水龍聽著來勁,加快了腳步。走攏那些纖夫跟前時,嘿嘿笑,高聲說,唱得好,夠味道!邊就脫光衣服係到腰杆兒上,說,兄弟夥們,我鄭水龍先前也是纖夫,想再來一試身手如何?那領首的纖夫黑眼盯他,唱道:

久沒唱歌忘記歌,

久不拉船忘記河。

老哥你要小心點,

莫要下水當秤砣。

水龍嗬哈大笑,吼叫說,兄弟夥你放心!邊就加入了拉纖的隊伍裏,死命拉起船來。還放聲喝唱:

二四八月天氣長,

妹在船邊洗衣裳,

撈起江水棒棒打,

敲得哥哥心發慌。

聽了水龍這號子,纖夫們都笑。那領首的纖夫也笑,說,不諳想老哥你還是個行家老手耶!水龍笑道,幹過些年辰。船駛過了江口鎮,水流湍急,“歪屁股船”的分量重了,纖繩深嵌入纖夫們的肩肉裏。領首的纖夫大聲吼叫:

“挖煤的人埋了沒有死,拉船的人死了沒有埋!……”

纖夫們就跟著吼叫:“吆一嗬,嘿,嘿佐佐,嘿!……”

水龍也跟著吼叫。他本來是想拉一段距離,過一把纖夫的癮就去江口鎮的,可是這陣子他不能離開。

起風了,濃密的雲層壓過來。風大了,江中黑浪翻騰,密集的雨水撲落下來。

拉船的水龍感到纖繩重如拖山,惡風急雨打麵,嵌在纖道崖壁上的手腳往下滑。“夥計們,拚死命拉,保糧船平安!吆一嗬,嘿,嘿佐佐,嘿!……”領首的纖夫大聲吼叫,纖夫們大聲吼叫,水龍大聲吼叫。纖夫們的四肢如鷹爪抓岩,肩臂起伏如山鷹展翅,匍匐向前。響徹河穀的號子聲撼天動地,驚泣鬼神。“歪屁股船”終於駛過這段急流,纖夫們的緊張得以舒緩。年近六十的水龍氣喘籲籲,直起發漲發痛的腰杆兒,卸下纖繩,他回轉身要趕回江口鎮去,卻一陣頭暈目眩,就落到纖道下的烏江裏了。

是一場過路的偏東雨,風雨過後,白虹貫日。

人們再也沒有尋找到水龍,說他淹死在了烏江裏。消息傳到龔灘鎮時,沒有隨“峽江輪”離開的雷德誠已經落戶龔灘與趙嬙成親。雷德誠麵對烏江哭喊,老天爺耶,你啷個讓好人走了嘛?那個心肝肺都發黑的壞人孫承福反倒做了大官,這個世道不公平啊!回到重慶的鄭紅雪不時和孫正超在一起,她時常去長江邊垂淚,渴盼爸爸能夠回來。成敬宇依舊和孫承福合夥做生意,夜裏夢見自己的把兄弟鄭水龍回來了,他那夢囈聲把白莉莉吵醒,白莉莉說,那天該喊上水龍一起去江口鎮就好了。又說起兒子成銀實的婚事,成敬宇就說,我看那趙霞女子不錯的。也有消息說水龍在武隆縣,說他和他大副關明燦在一起。關明燦正配合中共地下黨員王仆等人籌劃“武原實業股份有限公司”,開發烏江航運業,為地下黨提供活動經費。成敬宇、雷德誠、趙智銘、何超伯幾個男人去打探過,未能證實。

水妹和趙嬙兩個女人認定水龍沒有死,他啷個會死呢,他是水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