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膽兒還大。”水龍倒也佩歎。
“大,亡命!第二年,他取得了枯水季節峽江行駛輪船的經驗,就經營起漢口到宜昌的輪船運輸業務來。不多久,就正式向清政府申請了宜昌到重慶的行輪執照,開辦了‘川江輪船公司’。”成敬宇端起土碗咕嘟嘟喝茶。
太公也端土碗喝茶,抹嘴巴說:“搞半天,‘川江輪船公司’是他龜兒子開的。”
成敬宇點頭:“這家夥還寫了幾本書呢。”
“啥子書?”水妹打問。
成敬宇說:“好像是叫啥子《經過揚子江三峽遊記》、《遠東》的書,啊,對了,還有本寫峨眉山的,書名就叫《峨眉山》。”
“都是些旅遊的書!”水妹說。
成敬宇點頭:“他還算個文化人呢,就因為他的冒險經曆和對四川、重慶無孔不入的侵略,還被那些外國佬譽稱為‘西部中國的英國開路先鋒’。”
太公啐了一口,說:“屁個先鋒,是偷兒,是強盜!”
峽江之夜,漆黑,隻有木帆船上的汽燈有團光亮。喝了不少老白幹酒、蓋了棉被的成敬宇躺在貨艙的棉紗包上發愁。怎麼辦,恁大一批衣貨沒了,錢包也被水衝走了,就剩下一點兒貼身的碎銀子。這裏離重慶還老遠。唉,還是該聽幺爸的話,幺爸從重慶發電報來,告誡我乘民船的。幺爸的意思是,斷不能坐洋人的船,說中國人得有骨氣。可是,那洋輪船快且舒服,卻萬不想遇了沉船的大風險。坐民船也有風險,且陋習、麻煩甚多。旅客上船就被告誡,一切言語行動都得照船上規矩,否則會見怒於河神而有覆舟之患。船過險灘坐客得要起步岸行。又得靠天,看風向,待順風鼓帆而上。然風來不定,常有坐客候至數日或半月不等。舟行季節,以舊曆五、六、七、八月為大水期,十二月、正月為枯水期,惟二、三、四月及九、十、十一月水流平緩,最得行舟。大水期時,洪水滿江,波翻浪湧,舟不易行。如急欲進川,須由宜昌循陸路而行。然山荒路險,店少人稀,暴雨烈日,仆仆風塵,較之舟行則勞逸頓殊矣。可現今是十一月份了,按說是水流平緩期啊,不想竟然也有恁麼大的風浪,洋輪船竟然也會沉了。
成敬宇七想八想,酒勁上來,昏昏然入睡。黎明時被一泡尿憋醒,披了水龍的長棉襖起來解手。他走到船舷邊,掏出那物件來又收回去。心想,那洋輪船的廁所是在船尾的,就懵懵懂懂往船尾走。月亮不知啥時候出來的,江岸起伏的山巒和大江流水都呈現銀白色。“嘩啦啦,……”水聲好響。這水浪都湧上船尾了麼,成敬宇想,繼續走,突然住了步。從他這邊看,那翹起的船尾好似江中突起一峰,那“峰”上有個裸浴的女人。她往身上澆了一桶熱水,升騰起嫋嫋熱氣,月光就在她那如水的身子上在四濺的水花上閃爍。她臉上有種超凡脫俗的笑,單純而富有想象的目光映襯出沒有受到世俗汙染的心靈,月光映照的前胸和雪白肌膚上滑落著晶瑩的水珠,使人內心有一種洗滌、慰藉和感動。神女,神女峰啊!成敬宇有片刻這麼想,可她分明是水妹。這船上就她一個女子,他被水龍救上船來後,水妹就一直在他身邊忙碌。用熱毛巾為他擦嘴邊的嘔吐物,捧來熱茶水喂給他喝,還拿了老臘肉和老白幹酒給他吃。他那會兒隻想到死裏逃生,心裏填滿後怕。吃夜飯時才得知她是太公的女兒,叫水妹。他當時隻顧吃飯喝酒,酒足飯飽後擺了通龍門陣,就進了貨艙休息,沒有太注意這姑娘。而此時的她好美,純潔、飄逸、空靈的美!他本能地要回過身要走,又眼饞,終於還是轉身走開。他走到船頭,風好大,撒了憋的那泡尿,人完全清醒,方才的情景又浮現眼前。
神女,神女峰啊!在重慶府著名的東川書院學過儒學和時文的成敬宇想到了巫山十二峰,其中,神女峰最為奇絕。他往返長江三峽多次了,每次見到神女峰都有不同感觸。就想到唐代著名詩人劉禹錫的詩:“巫山十二鬱蒼蒼,片石亭亭號女郎……”那神女峰高插雲端,俯臨長江,峰側有塊危石,形如亭亭玉立的少女。於雲霧繚繞之中,影影綽綽,似披了層薄紗,含情脈脈,嫵媚動人。方才那情景,活像是神女下凡。有腳步聲響,成敬宇回首看,是水龍走來。成敬宇心裏有股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