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綿綿,他獨自一人走在淒冷的巷道。隻有在下雨的時候,他才敢出來,光明正大地在街上亂晃。與族人相比,他喜歡下雨天——因為雨季所有人都厭煩出門,他可以沿街一個垃圾桶一個垃圾桶地找過去,運氣好的話,還能儲藏三五日的口糧。
他甚至曾瘋狂地在內心乞求:希望終日雨水不斷,哪怕他知道這連奢望都算不上,哪怕他知道這大逆不道的想法若給族人知道,隻怕他連如今的安生都保不了。
他打了個寒顫,拉了拉身上單薄的紅衫。一隻黑貓從他腳下經過,他心中一喜,急忙轉步跟著它走——動物總能精準地找到食物所在。
果不其然,那隻黑貓彎進一條巷子,熟稔地翻開一個垃圾桶蓋,他鼻子一嗅,興高采烈地奔了過去,一棒子打在貓身上,隻聽貓咪驚叫一聲,迅速跑開,垃圾桶蓋子“碰鐺”落在地上,激起好些回音。
裏麵竟有一塊還熱乎著的發糕!他驚喜不已,小心翼翼地將發糕捧出來,如獲至寶地揣進懷裏,卻被一根鐵棍給攔住拍在了雨地裏,瞬間便融了開。
原來是舉傘出來丟垃圾的男孩兒。顯然男孩兒被父母差使著冒雨出門,很是不爽,看到他更是毫不顧忌地罵了聲:“雜碎”。他看著被雨水衝散的發糕,可惜地舔了舔嘴唇。這成功逗樂了那男孩兒——隻見男孩兒嗤笑著在發糕上踩了幾腳,居高臨下地給了他一棍子,嫌惡道:“隻當是什麼好東西,不過要被你這小雜種吃了,發糕會哭的!”
說罷,男孩兒嫌棄地將手中鐵棍連著垃圾一起丟進桶裏,“鐺鐺鐺”的回音伴著男孩兒愉悅離去的步子,濺起汙濁的水花拍打在他從來冰涼的臉上。
他麵無表情地看著男孩兒走遠,才返身查看新晉的垃圾包裏,有沒有可以替代的食物。
似乎從出生開始,他就不停地流浪,一個人,聽著所有人的謾罵、鄙夷,甚至仇視活了過來。
起初他不明白為什麼他們厭惡他,厭惡到還給他起了個名字,穀雨——四月春時,雨潤大地,本該是極其美麗且充滿歡樂祝福的名字,可是這個時節,卻是樹精靈們的災難。樹精靈喜陽不喜雨、喜晴不喜陰,喜綠不喜紅,四月穀雨,綿綿季節,對樹精靈們來說,是最為難熬的時候——甚至古咒書裏還寫著,曾經穀雨時候,樹精靈險些滅族。
與其說厭惡,不如說這個名字裏包含了樹精靈們對他的一種憎惡。
他是花精靈與樹精靈苟合而成,據說父母在生下他後便被雙方族人淩遲致死。他活在樹精靈的村子,是個異類——他長著他們最厭惡的紅頭發,他們叫他雜種,隻因為樹與花生來為敵。仿佛是玉神在嘲笑他肮髒的血脈,給了他一雙沒有瞳色的眼睛——那空洞的眼球就是他這一生卑微的烙印!想毀,卻沒有那個勇氣。
樹精靈用他們的噩夢給他命名,他們搶奪他好不容易得來的食物,他們將他驅逐到村子最為潮濕肮髒的街道,他沒有房子,沒有家。他有的隻剩噩夢。對,是噩夢!他怕他們哪天再也容不下他,瘋狂地像處死他父母那般,殘忍地將他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來!
可他們終究沒有那麼做。
他有時候會想,他們讓他活下來,或許就是為了繼續懲罰他死去的雙親,給他的判決,叫孤獨。
“我再也不要,獨自一人……”穀雨小小的雙手緊握鐵鏟,堅定地挖在土裏,打破了那些無聊的回憶。“就算他們依舊厭惡我,隻要是能與我說聲話,那也是好的開始!”他不停地給自己打氣,穩住那不住顫抖的手臂,將藏樹根的木盒刨了出來。
隻有看到這盒子,他才會稍微安心。這滿滿一盒的根莖,是他自懂事來,不知多少年月積累來的。從起初惴惴不安,到後來輕車熟路,直到吏法城中央廣場上布滿他的結界,他每夜繞上百裏彎路,往返於此地和吏法城,終日提心吊膽。
比害怕被神族抓住,他更怕被此地的主人發覺。
突然,遠處草地傳有異聲,他心生警惕,喝到:“什麼人?!”
“啊欠!啊欠!啊——欠!”
隻聽一連串噴嚏聲自草叢中傳出,緊接著草叢一陣晃動,“嗖”地蹭起二十幾道人影,個個彪悍壯碩、凶神惡煞。其中有兩個小的,一個舒服地坐在竹椅上由兩壯漢抬著,一個站他身邊不住地給他順氣扇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