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如幕，蛇嚎如雷，路旁半人高的鳳仙花隨著結界壁的顫動成排搖曳，空隙間是密密麻麻聚集而來的村民。他們多數手持武器，在交頭接耳的瞬間滿麵怒容，而倒塌的小屋廢墟中，夏嵐靠著唯一立著的梁柱斜站著，小乖三人護在她身側，穀雨一人離得稍遠，蹙眉護著懷中木盒，脊背直挺地站著。
夏嵐瞧瞧氣勢洶洶的村民，又瞧瞧滿臉倔強的穀雨，暗想這小子每日冒險潛入吏法城偷樹根，不會就為了跟這一窮二白的破村子過不去吧？不過事情既然幹係了靈樹根莖，她便沒得走的道理，示意小乖按摩捏背，一副預備看真人大戲的架勢。
隻見村長抬手阻斷那小兒說話，看著穀雨就好像一個拾荒者看著一個怎麼踩也踩不扁的易拉罐，臉色越來越難看，好半天才問道：“穀雨，你可知罪？”
此問就像突然踩扁了易拉罐，響亮真實，穀雨猛地抬頭，拳頭緊攥，蹙著眉撅著嘴，卻是蠕動了半天也沒搭腔。
那小孩兒赫然便是在林中與他協議的阿明，此刻躲在長老身後，十分得意地對他比劃口型道：“小雜種，這回你還不死！”
穀雨目光一閃，卻是見阿明搶在他前頭拉住村長衣袖道：“長老何必多此一問，這小雜種性子本就詭異，時常在民居邊上轉悠，平日裏也不知打的什麼主意，我看他八成就想偷了靈樹根莖回來埋藏在哪家地裏，好惹來神族的降罪，他就是想報他父母的死仇！大家看他被我識穿，竟是一句辯駁也沒有，不是做賊心虛是什麼！”
“我沒有！”穀雨終是氣憤不過，脫口而出。
卻是話一出口，便後悔了。
小村的路幹本就狹窄，這堵滿了村民更顯閉塞，阿明越挑越高的聲音就像長了翅膀，瞬間飛進了所有人耳朵裏，不少人已是磨拳擦掌義憤填膺——“當年就該將這小畜生一並處死，如今翅膀硬了，到真成了禍患！”
“賤坯子生的，又怎生教得像人？竟還想著替他那沒臉沒皮的父母報仇，我呸！忘恩負義的東西，也不想想這五十年來是誰養活了他！”
“你都說他是畜生了，又怎會懂得感恩？嘖嘖，瞧瞧他那眼神，就跟他那死鬼媽一個德行，我看了就討厭！”
“就該將他火刑！”
“對，殺了他！不能留下他禍患全村！”
“吼——”仿佛是讚同村民的決定般，結界外的九頭蛇幾乎整個身子都盤踞在結界壁上，不停地拍擊結界壁，合著叫囂聲吐出大量毒液，如同泥石流般自結界壁上滑落！
原本還算溫和的人群越來越激動，有甚者抄起路邊的掃走木棒就圍了上來，仿佛結著血海深仇一般，他們瞠目紅臉，毫不掩飾全身散發出來的厭惡和終於得以解脫的快感。
穀雨全身發涼，抱緊懷中木盒踉蹌退了一步。那些或得逞或鄙夷的臉色就像無數汙濁倒進他清水般的瞳孔裏，肆意侵蝕將之捆縛一片混亂！
夏嵐身子一歪，懶洋洋地靠在小乖身上挖鼻屎，半眯的雙眼卻是悄悄打量著穀雨微微顫抖的身子。
“看他懷裏！那盒子就裝著靈樹根莖！”
小孩兒陡然拔高的聲音尖得刺耳，成功將眾村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穀雨胸膛，穀雨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隻見一個男孩兒抱著他姐的大腿，幸災樂禍地朝他揚了揚下巴。
滿心淒涼，促使穀雨捏緊了拳頭——他本以為，就算他們戲弄他，至多不認賬再是一番嘲諷，不過一切照舊，處境也不會更加惡劣，卻是萬萬沒想到，他們早已不滿足對他的奚落譏諷甚至打罵驅逐。
偷盜靈樹根莖，毀壞靈泉，多可笑的罪名……
卻是這神界，這吏法族，不可忤逆的權威！
他是會被千刀萬剮，還是焚燒萬年？或者被關進地獄監牢永不得超生？想著，他隻覺全身仿佛要爆炸一般。
自懂事起，他從來兢兢克克，不敢在白日出沒，不敢大聲說話，不敢與他們反駁——就在前一刻，他居然還抱著幻想能與村民和解，哪怕能讓他曬一日太陽，他便知了足！
鬆開緊攥的拳頭，他終是明白：他是違反規則出世的雜種，是樹精靈血統的汙點，是花精靈的恥辱，就像這五十年來的生活一樣，他隻能在黑暗中苟延殘喘，永遠不會被太陽接納，哪怕隻分給他一簇火光，也是不被允許的！被剝奪瞳色的眼睛，就是玉神詛咒的證明——他這一生，都逃不開的烙印！這個世界，他除了死亡，一無所有……
可是，他為什麼就要默默接受這根本不公平的命運？！難道就因為他父母所謂反抗秩序的結合？他就活該受他們奚落，就應當被他們侮辱？！
思至此，穀雨突然猛地抬起頭，毫不退縮地瞪向村長道：“這靈樹根莖是我去吏法城偷來的！不過卻是阿明他們於我開的條件，隻要我敢將靈樹根莖偷回來並且埋藏在芳農草地那棵柳樹下，以後便不再叫我小雜種！如今他們又說我偷根莖是為了陷害村子，分明就是陷害我！”
“你胡說！”阿明從村長身後跳出來驚吼，同時有一根注滿靈力速度奇快的羽箭從人群中射出，“嗖”地一聲劃破穀雨臉頰，帶血插進一戶大門上！
“父親！”眾人還在驚愕中，阿明一聲呼喚，就見人群中走出一個手持弓箭的壯漢，冷哼一聲拉弓對準穀雨眉心道：“就算與我兒有約，東窗事發又召來這九頭青蛇便就是你的錯！況且我兒何時與你協議商定，何時簽字畫押？無憑無據冤枉我兒，豈可饒你！”
阿明心中大喜，先前慌亂一掃而空，狐假虎威道：“有爹生沒娘養的東西，做了孽還敢賴我身上！”
“吼——”九頭蛇咆哮不斷，一尾巴拍在結界壁上嗡嗡地響，回音仿佛無限放大了村民們嘲弄的低笑，穀雨抬起手背摸去臉上鮮血，冷笑著一一看過在場所有人，咬牙切齒道：“我爹娘，可是被你們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