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裏所有的顧客看到我的尊容,都愣愣地看著我,八成以為我就是傳說中老公半夜不回家在KTV從事不正當娛樂的糟糠之妻。正在我被全都一個樣的包間門折磨得極度想咬人時,我聽到某個門內傳來了尖利深情的破音清唱聲:“今生已不再尋覓,失去的雙眼太細。”
我找準方向,破門而入。果然是泡泡,他正一個人坐在寬敞的包間裏,拿著兩支麥克風,閉著眼睛對著暫停的屏幕深情演唱,“是我在做多情種,情深移不動,人憔悴,小傘煙雨中。”
我呼吸急促地站在門口,屏蔽泡泡催吐的歌聲,隻焦急地打量他的臉,看看有沒有藥效發作的跡象。
泡泡陶醉地拖了長長的尾音,才終於緩緩地睜開眼睛,然後又虛眯著,神神道道地問我:“這歌好聽嗎?”
“好聽。”這個時候情緒穩定比什麼都重要,我不得不違心說道。
“悲嗎?”泡泡又問。
“好悲。”我附和道,眼神卻在清點茶幾上空了的啤酒瓶子。
“悲在何處?”小賤人一如既往地難伺候。
我沉吟片刻,這種時候必須說在點子上,稍微拍偏一點兒,都可能會引起他情緒的失控,間接引發他對自己生命的失控。“悲在失去了雙眼,眼睛太細,所以姑且推論是大韓民國公民。下著大雨卻隻有一把小破傘,遮又遮不住,移又移不動,隻能被淋得很憔悴。”我凝眸深沉道。
泡泡把眼睛睜到常態,冷笑道:“這麼久不見,你還是這麼土!”
我本能地就想衝上去出手暴打他一頓,但是我克製住了。因為此時我萬萬不能激他,否則他死了,再給我弄個故意殺人罪,我上哪兒說理去。
“你說你土嗎?”小賤泡兒得寸進尺。
我咬著後槽牙,悲憤道:“我土。”
“土在何處?”泡泡問。這要不是看在他可能吞藥的份兒上,我絕對滅他滅到天荒地老。
我握緊雙拳,自毀道:“土在從沒聽過這樣悲到無法呼吸的神曲,土在從沒看過這樣精彩的伴奏字幕畫麵全自備版KTV表演。”
“在這樣的蠻夷之地,機器上當然找不到我最心儀的歌曲。”泡泡苦笑道,“這樣一首為我的一生量身定做的神來之筆,隻應天上有,人間幾回聞!”言罷,泡泡拿起最後一瓶啤酒,咕咚咕咚喝了起來。旁邊有11個瓶子已經空了。這死人要了一打,自己全給幹進去了。
我站得腿麻,趁他仰頭灌酒的時刻,我快步閃到了點歌機旁邊的方凳上坐下。我側頭一瞥畫麵,好家夥,單子上的歌名差點讓我顫抖:《愛上你給的痛》、《你是我心底的烙印》、《痛也不說出口的我》……
這都什麼呀,難道這是痛愛主題曲之夜?
然而當務之急,是趕緊弄清我們的失戀嬌娥到底有沒有為死亡打底。他這一不哭二不鬧三不上吊,隻一首接一首地唱神曲,實在不是他的風格啊。
我舔舔嘴唇,小心翼翼地問:“泡兒啊,你還好吧?現在感覺怎麼樣?”
“好得很!嗓子全開了!現在感覺我是絕世名伶!”泡泡大叫道,沒等我反應,就重啟了畫麵,又唱上了:“我愛上你給的痛,心甘情願等你的夢,藏起淚眼,隻用笑容相送……”
我隻覺得心髒越跳越慢,二十多歲的人,八十多歲的心髒,分分鍾都有可能歸天而去。
過了上刀山那麼久,總算一曲終了。泡泡轉頭問道:“好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