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豬仔(1 / 3)

“早知道就去福州的教會大學裏學英文。”

當桑蒂斯號鳴號啟航的時候,尹正綱安頓好了安安,和成傑來到甲板上,盤腿坐在船首。海風迎麵拂來,讓人不覺神清氣爽,但尹正綱看起來卻有些沮喪。此時他們已有些相熟,彼此已不像剛見麵時那麼生疏,當然,像黃四這種自來熟的不在此列。

說起方才在洋行裏驚險的一幕,尹正綱就心有餘悸,試想若是自己懂得洋文,定然不會上那個蠢當。

“嗬嗬!”成傑失笑道:“你學了也沒用,那契約紙上寫的可不是英文,是荷蘭文。”

“你懂荷蘭文?”黃四不知從什麼地方鑽出來,一股風似的來到兩人身後,也不打招呼,大大咧咧地把尹正綱朝旁邊一擠,也學兩人盤腿坐下。

“我也不懂。”成傑故作高深地笑了笑。

“那你是怎麼看出兩份契約不一樣的,成大哥?”尹正綱一頭霧水。

“猜的,這些騙子路數我以前略有所聞,所以大膽詐了他一詐,哪知那胖子也太沒城府,自己先惱羞成怒了。”

“哈哈!”黃四一拍大腿,嚷道:“詐得痛快!”

海風徐徐,撩動著從輪船煙囪上飄散出來的黑煙,也撩動著少年人的心。日落海平線,前方的海天之間一片茫然,但桑蒂斯號船首上的三個年輕人,卻對自己即將開始的新的人生有著莫名的向往和近乎偏執的堅定信念。

這是三個各懷心思的年輕人,雖然他們認識不過才一個下午,互相之間甚至連身份都還來不及了解,但這種對將來、對自己信念的向往和堅持,卻讓他們如相識多年的知己一般,熱烈而歡快地談論著,從午後到黃昏。

言談之中,尹正綱也知道了兩人的大概情況。成傑是上海人,今年二十二歲,此去南洋,是去跟伯父學著做生意,他曾留學美國,而那位美國船長科爾特?W?魯德曼,則是他在美國念書時的同學;黃四是京城人士,按他說的,就是“四九城一小混混”,今年二十一歲。

他沒有問成傑為什麼不在上海上船卻要走幾百公裏陸路到福建來,也沒問黃四為何放著天津衛那麼多南洋船不坐要跑廈門這麼遠,他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成傑不例外,黃四也不例外,從見到兩人第一眼起,他就看出來了。

兩人對下午發生在和記洋行的事情津津樂道,並時不時拿尹正綱取笑一番,但尹正綱卻很有些挫敗感,對這次受騙耿耿於懷。

“你也別垂頭喪氣的。”黃四一邊不懷好意地笑著,一邊對他道,“這事我在這見得多了,不是你太笨,而是那些人太狡猾,一上來就扮好人,對你關懷備至,編的謊話呢,又七分真三分假,多少精明的人都上過當,你不冤。”

成傑也點頭道:“有一句話,不知道你聽過沒有,高明騙子的謊言多半與事實相去不遠。”

高明騙子的謊言多半與事實相去不遠——這句話,很多年以後尹正綱都還記得。他一直認為,那一年夏天,在廈門和記洋行裏的遭遇以及成傑說的這句話,是他在人生這個大學堂裏學到的第一課,之後的很多年,這一課都讓他受益匪淺。

一個美國人船員過來,說船長魯德曼先生邀請他的同學在船長室共進晚餐,成傑跟著他去了,留下百無聊賴的兩個人,閑聊了一會,得到尹正綱充分全麵地領教了黃四的大嗓門和滿嘴亂飛的京片子之後,肚子開始嘰嘰咕咕地鬧起來。

回到船艙,安安正坐在鋪上可憐兮兮地看著門口,小肚子裏也是鬧騰得不行,他從包袱裏拿出一些幹糧,叫安安先墊墊肚子,便跟黃四一起去找這船上的廚房。

兩人都是第一次上輪船,根本不清楚該往哪裏走,桑蒂斯號客貨兩用,但這一趟船上的人不多,大部分也是第一次坐海輪,兩人一路問,都沒問出個所以然來,於是,半個鍾頭之後,他們順理成章的發現,迷路了。

底艙又陰暗又狹窄,四處都是濕漉漉的,空氣沉悶得讓人覺得四周的鋼鐵都有一股酸腐的味道。偶見幾個洋人船員,嘰裏咕嚕說了一大通他們也不懂,不知道是不是運氣,中國船員一個也沒碰到,雖然上船的時候,他們看到這船上有不少中國船員。

“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尹正綱正擠過一個艙門,迎麵而來的一股氣味差點讓他昏厥過去。

“缺了八輩子的德,居然把這當茅房!”黃四也聞到了,張口罵起來。

兩人小心翼翼地看著腳下的路,生怕踩到什麼不幹淨的東西,怪的是腳下的甬道幹淨得就像用刷子洗過一樣,但那股氣味,還是無處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