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父母心(1 / 3)

林木掩映中的瑪腰府,宏偉華麗的洋式城堡建築前,是一片寬廣的花園,花園中間一條洋灰澆築的道路。一名三十多歲的精幹漢子,一邊用衣角扇著風,一邊快步在這條路上走著。陽光穿過兩旁筆直排列的棕櫚樹間隙,讓他緊板著的臉龐在光線和陰影交替中看起來忽明忽暗。從十二級台階上去,跟站在門旁的護衛打了聲招呼,精幹漢子匆匆進了府內。

“老爺,老爺!”

一位大約六十歲、鬢角有些花白的老者,正戴著一副老花眼鏡,在大廳一邊的花架上修理著盆景枝葉,聽得這聲呼喚,轉過身,便見一人從前廳走來。老人瞪了那滿臉急色的精幹漢子,揮揮手,把身旁伺候的兩個丫鬟打發了下去。

“急什麼急,先喘口氣,喝杯茶。”老人微嗔著說道,在一旁架子上的盆裏洗了手,又用毛巾揩了揩,指著一旁放著乘冰塊的盆子的地方,示意漢子過去涼快涼快。

漢子不敢違逆老人的意思,隻得壓製著情緒,轉身在冰盆旁找了下首的軟椅坐下,拿起茶幾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

老人這才慢慢走過來,在一張寬大的軟椅上坐下,把老花鏡從鼻梁上摘下來,向後靠了靠。

“說,打聽到什麼了?”老人的話很簡潔,語速也很快,顯然,雖然他年紀大了,卻依然是個很講究效率的人。

“邱雲來的茶館的確是人山人海,說書的變著法編排洋人,鼓吹國內革命黨起義,這幾天咱們的探子都釘在那兒呢,消息可靠。”漢子也不敢廢話,立刻就用盡量簡單的話,把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說了出來。

“嗯。”老人臉色沉靜,看不出是喜是怒:“這邱家的小子,倒還有幾分膽色。”

“那也不全是。”漢子陪著笑道:“他也不敢直白地說什麼打洋人和反清的話,還不是使了些障眼法,洋人是聽不懂的,就是朝廷的探子,聽了以後也抓不到什麼把柄。”接著,便把雲來茶館裏說書的內容大概跟老人陳述了一遍。

老人聽完,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搖了搖頭,道:“這些個猴崽子,就是能鬧。”

漢子察言觀色,便知道老人這是準備放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邱雲來一馬了,心裏立刻又喜又憂起來。喜的是邱家茶館的說書終於可以繼續下去,他聽了這麼些天,早就對馮軍門、劉巡撫和朱元璋的故事上了癮,老人一念之下辦了姓邱的事小,自己聽不到書事大啊;憂的是,這位自己敬如叔伯的老人,怕是又要為這杆子事操勞了,不但要跟洋人周旋,搞不好還得跟朝廷在南洋的總務處打擂台,誰叫他管著整個荷印的華人呢。

背著瑪腰這個頭銜,挑著南洋華人這個擔子,不輕鬆啊!

“這事就算完了,你的人也收了吧。”老人思考良久,對漢子道:“最近老四越來越離譜了,你去跟著他,看看他跟義興會那個黃三究竟在搞什麼。”

“四少爺?”漢子愣了愣,但終究還是沒有猶豫,應道:“是,我立刻調人。”

“不,你親自去,出了什麼事,也好有個人鎮得住他。”老人揮揮手,從軟椅上站了起來,轉身朝大廳的側門走去。

漢子知道這次麵謁結束了,便也趕緊站了起來,扶著老人的胳膊,恭敬地把他送進側門,低頭站著,直到老人的身影轉上回廊,才轉過身,匆匆地朝前廳走去。

“張伯,給這裏加張桌子。”

“老李,老李,五號桌上水,上水。”

“紀先生,二十九號結賬。”

……

自從茶館生意好起來後,不顧關師傅反對,邱雲來把尹正綱調到了茶館幫忙打理,也沒給他什麼職務,隻是叫他沒事守著茶館。起初尹正綱很是疑惑,若是真屬意自己打理茶館,為何不幹脆讓自己做了茶館副司理或者協理?現在沒名沒分的,自己怎麼幹?到後來他才漸漸想明白,原來不是邱雲來昏庸,而是此舉大有深意。

一個不到十九歲的年輕人,到雇員私下裏極其講究資曆的雲來客棧來還沒有一個月,如果貿貿然坐上茶館副司理這個相當於雲來客棧三把手的位置,那他才是真的什麼都別想幹了,絕不會有人聽他一句話。

邱雲來的做法反倒有利於他做點事情,沒地位沒名分,別人就不會嫉妒他不會防著他,但他有本事啊,幾天下來,就把因為客流暴增而手忙腳亂的茶館打理得井井有條,大家反而因為他的精明能幹,都極力配合著他,也沒誰說三道四的。

茶館本來有三層,最上一層是粵式茶館,賣粵式早茶、下午茶什麼的,這一層都是酒樓那邊在負責,有專門的通道上去,跟下麵的江浙式茶館是分開的,所以尹正綱管理的就隻有下麵兩層。這兩層其實隻能算作一個區域,因為第二層中間是空的,與第一層上下貫通,坐在二樓喝茶也能看見一樓說書唱戲。他把整個茶館分成了四個區域,十二名茶博士分區域分桌位管理,還把每張桌子用阿拉伯數字編了號,這樣無論是上座、摻水還是結賬,喊起來都是一目了然。

相比起雲來的酒樓和粵式茶館,江浙式茶館這一部分算得上是小本經營,酒樓和粵式茶館在三寶壟至少算得上是中上檔次的華人消費場所,但這兩層樓,卻是不折不扣的平民聚集處,按照邱雲來自己的說法,之所以開這個茶館,全是為了湊個人氣。但就是這麼一個隻是為了湊人氣的地方,這幾天下來,流水硬是超過了酒樓和粵式茶館之和,這由不得客棧眾人不對尹正綱刮目相看,也讓邱雲來這些天,見誰都是笑得合不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