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正綱一直等到太陽出來才離開破廟,他小心地沿著叢林裏被人踩過的痕跡趕路,路過一條小溪的時候,他把衣服脫下來,洗去了身上已經凝固的血跡,還把被染紅的襯衫洗幹淨晾幹,之後才穿好衣服繼續上路。
利用這段時間,他厘清了自己的思路,發現除了直闖義興會要人,幾乎再沒有別的辦法。
那就闖吧——他對自己說,既然已經無路可走。他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他失去了祖父母,失去了爹娘,身無分文,又背井離鄉,除了小妹,還有什麼是值得珍惜的呢?
生命?沒有安安,他找不到任何理由來說服自己它的意義何在。
那就闖吧——他把白十七那把匕首藏在腰間,走進了三寶壟城裏。
黃永德怎麼也想不到,居然有人敢闖義興會,還出手砸了大門上的玻璃,把總會派下來的白虎堂一位香主當作了人質,而那個年輕人做這一切,僅僅是為了找他那據說是被自己手下綁走了的妹妹,他難道不知道這樣做他不但找不回他妹妹,還會把自己都搭進去麼?
他當然知道這個人是誰,雖然沒見過本人,但最近這幾天,聽也聽過十七八回了,他驚訝的倒不是這年輕人的勇氣,而是那個長著寶塔身材的胖子,那位北少林的俗家弟子,居然就那麼乖乖地任人拿匕首架著。
那個年輕人雖然滿臉凶相,但一看就知道,他隻是空有一身蠻力,胖子隻要願意,一眨眼就可以把他放倒。
顯然看出了黃永德臉上的疑惑,一見他從後廊轉進大廳,被尹正綱箍著脖子的胖子便衝他使眼色,讓他稍安勿躁。
“黃永盛在哪裏?把我妹妹交出來!”闖進義興會的大門後,尹正綱已經把這話說了幾十遍,可沒人回答他。
“哎……哎……小心你的刀子。”胖子有些滑稽地揮舞著短胖的手臂,驚叫道:“年輕人,和氣生……哎……刀子,刀子。”
“你找黃三爺做什麼?”見到黃永德出現,大廳裏的打手和管事們膽氣狀了一些,一名白胖的管事上前幾步,手指發抖地指著尹正綱,叫道:“小子,敢闖我們義興會,你不要命啦!”
“他抓了我妹妹,把我妹妹還給我……黃永盛,你這個沒卵子的貨,縮頭烏龜……”尹正綱突然嘶叫起來,大廳裏的人俱都臉色一變。
“他抓了你妹妹?你這可是睜眼說瞎話,黃永盛十天前就坐船去了馬來亞,難道他還會分身術不成?”盡管滿心怒火,黃永德卻不得不耐著性子跟這個不知死活的年輕人虛與委蛇。
這小子確實該死,也難怪三弟會不依不饒地想要他的命,但他現在還不能死,更不能死在這裏。
“放屁!”尹正綱緊了緊手裏的匕首,又惹得那胖子一陣哇哇叫,他卻顧不得這麼多,隻是衝著黃永德叫道:“你們盡管包庇他吧,我倒要看看,你們這些自詡正義公平的會黨,都是些什麼貨色。”
“大膽!”黃永德勃然變色,他脾氣再好,也禁不住這樣羞辱。
“來呀!”他大喝一聲,後廊立刻竄出來五六個抱著洋槍的打手,進得大廳,一字排開,平端著槍,瞄準了尹正綱。
“哎呀!”尹正綱挾持著的胖子怪叫起來,擺動著兩隻胖乎乎的手臂,叫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兩位……小兄弟,請聽我一言。”
聽得這話,尹正綱一愣,手臂下意識地鬆了鬆,那胖子眼裏突地閃過一道精芒,但隻是眨眼間,便又恢複了先前驚慌的神態,清了清嗓子,道:“在下以為,這其中必有誤會,黃三爺不在壟川,這裏每個人都可以作證,至於小兄弟堅持認為三爺拿了令妹,我想,這其中必有內情,不如這樣,大家擺開來說,這位黃爺是咱們壟川的總管,一向公正,若是真有其事,必然不會護短,小兄弟以為這樣可好?”
“不好!”黃永德怒氣難抑,憤聲道:“臭小子闖進我的堂口,打傷我的手下,不能就這麼算了,就算老三真綁了他妹妹,也得等老子出了這口氣再說,要不然,義興會的麵子往哪擱。”
“隨你。”盛怒中的尹正綱倒突然冷靜下來,他看著暴跳如雷的黃永德,冷冷一笑,道:“我今天進來了,就沒打算活著出去。”
黃永德本在氣頭上,但聽得這句話,卻倒吸一口冷氣,再看看這小子那一副漠然的樣兒,哪裏像是在賭氣,他真是來拚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