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怪,尹正綱他們扛著工具回到老客礦場的那天下午,下了七八天的雨就停了,工友們都笑著說正綱是福星,離開就下雨,回來雨就停。
既然雨停了,那該辦的事就得抓緊,第二天尹正綱和楊攀就跟礦上請了假,下山去給大家夥寄錢。幾十號人的款子放在身上,還得穿老林子,兩人怎麼都覺得不安心,尹正綱又說好話去跟方書恒借了兩個礦丁,荷槍實彈地送他們下山。
走到山腰的時候,看見一群人手抬肩扛、浩浩蕩蕩的地上山,白世仁領隊,其中還有幾個熟識的打手,打聽之下才知道,原來是上山開窯子煙館的人。隨行的礦丁指著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但顯然已經人老珠黃的女人說那些是日本娘們,南洋這塊,日本婊子最多,狗日的天皇就用她們賺的皮肉錢造炮艦呢,尹正綱和楊攀對這些都不感興趣,聽完笑過也就作罷。
到了山下的鎮上,膽戰心驚地進了荷蘭人開的郵局,忙了大半天,挨個把七十多名工友的血汗錢寄出去,兩人這才鬆了口氣,在楊攀的提議下,他們請隨行的兩名礦丁在一家小館子裏搓了一頓。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酒酣耳熱之際,兩名礦丁也很親熱地跟兩人拍起肩膀論起兄弟來,當然這中間少不了說起最近在礦丁中傳得厲害的一些秘密。據說,在興昌棧礦業公司買下的那片山裏,又發現了一處銀礦,離他們現在的開發的礦還很近,美國人工程師早就開始開井打坑尋苗了,隻怕就是這個月,營區還要住進來很多人。
“不過都是些新客。”礦丁打著酒嗝說。
不僅如此,嚴老還決定往老礦補充人手,因為尹正綱改進了銀礦采挖和礦石粗加工流程,所以以前執行的一個坑四十到五十人的標準已經行不通。公司請來的專門管理銀礦的司理在調查一番之後,認為照尹正綱的辦法,一個坑至少可以用七十人,這樣才能保證最高效率的出產。
“搞不好你們又要重編了,兩百老客組成三隊,聽說你和楊頭要下一個。”礦丁叼著根香煙,半醉半醒地道。
這個兩人不擔心,他們擔心的是,四隊編三隊,手下的人又要亂一亂了。
一頓飯沒有吃多久四人就出了門,還有很長一段山路要走,得在天黑前回到營裏,要不就他們四個人,夜裏在山上非迷路不可。臨走時楊攀買了很多煙揣在身上,營地的雜貨鋪賣得賊貴,為了省錢,他都幾個月沒抽煙了。
回到營地剛好趕上吃飯,吃飯的時候就聽工友們七嘴八舌地說起管事房那邊新開的窯子,看著大家的興奮勁,兩人都有點憂心忡忡,不過還好,也許是知道兩人對鴉片和賭博深惡痛絕,大家都沒談起和窯子同時開張的煙館賭場。
晚飯過後,兩人把隊上幾個小組的頭叫到一間空屋子裏碰了碰,一是再次警告他們約束好大家不要去碰鴉片和賭博,再一個,就是告訴他們可能又要重編的事情。
“不要擔心,不管怎麼編,人還是咱們這些人,總之一句話,隻要齊心,隨便他們怎麼編我們都不怕。”見大家神色慌張,尹正綱說了些安慰的話。
“這些天過去一、三隊的兄弟們也說了,那邊的人跟他們很合得來,那兩個隻會拍馬屁的草包快被架空了。”楊攀的補充讓大家很心安。
之後幾名工友也說了一件事,下午回營的時候見到有人在新客營埋樁子,看樣子是打算把新客營單獨圍起來,隻是圍得有點寬,像是要擴建的樣子,樁子不夠,還把老客營的柵欄拔了不少走。
“聽說咱們老客營這邊要拆柵欄了,以後下工了咱們就可以去林子裏乘涼了吧?”
“做夢,老林子裏到處是毒蛇野獸,我倒寧願有柵欄圍著,狗日的不會是又使什麼手段吧?”對這事,賀老顯然並不樂觀。
這事很奇怪,如果真的要拆柵欄,那明擺著就是放任老客不管了,隨他們想走就走,想留就留,但這個礦是新礦,上上下下都是外行,難道礦上不想留住一些熟手?新客肯定是不頂事的,老客大部分都在礦山幹過,雖然不一定是銀礦,但上手肯定比新客快得多,礦上如此放任老客,又擴大新客營地規模,難不成真是想全部用新手?
大家討論了半天,也沒討論出個所以然來,隻得悻悻地散了。
第二天一早,起床列隊的時候,方書恒來了,連許久沒露麵的嚴謹也來了,一同來的還有三個陌生人,方書恒介紹說這三位是礦上新聘的司理、副司理和協理,專門負責銀礦和煉銀廠事務。
尹正綱打量了一番,三人裏倒有兩個戴著眼鏡,斯斯文文,都留著南洋流行的鍋蓋頭,很白淨,一看就知道是養尊處優慣了的。
接著那位司理講話,他先自我介紹了一番,說自己姓韓,以前是一個金礦的司理,後來又怎麼雲雲。這些尹正綱都沒聽進去,隻聽出這人講話很溫和,也許是太溫和了,讓他覺得有些怪。
之後大家照常上工,隻是經過管事房的時候,很多人都側頭看著那幾間窗口掛上花簾子的大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