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今我往矣(1 / 3)

36、今我往矣我暫且顧不得靈犀,一心去看我的孩子,他是個健康的男嬰。雖然這並非我初次接觸剛生下來的幼兒,但麵對自己的親生骨肉,百感交集,大是不同。許久,我克製住欣喜之情,雖然柔柔被靈犀擁在懷中,卻還是低頭虛虛行了個禮,規規矩矩道:“多謝陛下賜名。”

我纏綿病榻多時,方才生育之時又幾多嘶喊,此時嗓音嘔啞嘲哳,甚是低沉,竟似出自一名中年婦人之口。

靈犀一滯,他舉起手,似乎想要拍一拍我的頭,但遲疑良久,終於隻是輕輕抬起我的下巴。我溫順地抬起頭,低眉順眼任他端詳——端詳我那張酷似殷長哭的臉。

“朕以為從了你,叫我們的皇兒公子繇繇,你會很高興。”

我答道:“比公子權要合臣妾心意得多,臣妾自然是很歡喜的。”

“是麼?”靈犀輕輕問道,他雖隻是新帝,卻十足像極了他那早逝的先帝父王,隻這麼不溫不火的兩個字,便滿滿都是不怒自威的懾人氣勢。

我豁然抬頭瞪住他。我想問他,反正我在他心中至始至終都是殷長哭的替身,我是否真歡喜又有什麼意義呢。但他換了裝扮,一身華貴的天帝錦袍,頭戴龍冠,明黃金線,鞋上鑲著碩大的兩顆夜明珠,整個人更顯得無上的高大威嚴。我轉眼卻又泄了氣,一味俯身低頭不言不語。

他本就不喜我的愚鈍,現在見我低眉耷眼一副慫樣,更是龍顏不悅,轉身走了,隻留下什麼“王後勞苦功高,好生歇著,朕自當常來陪伴你和公子繇繇”之類的場麵話。

他踏出宮,一襲碧色長裙的素曇仙子早已守候多時,就這樣與世無爭地微微笑著。他驚訝道:“素曇?你怎麼在這?”

“王後生產,陛下定然擔憂,故而臣女在此守候陛下。”素曇盈盈一拜,道,“恭賀陛下得一公子。”

靈犀本就喜怒不形於色,隨口道:“嗯。”

這些話隱隱約約飄到我這裏,貼身仙侍難免又忿忿起來,道:“有些話現在說難免掃興,但奴婢為公子與王後著想,不得不勸一句。凡帝那已故的宋後有例在先,應當警惕為前車之鑒。”

“無妨。”我一心逗弄著繇繇,漫不經心道,“隻要本宮有這一張臉在,什麼事、什麼人都礙不到本宮。”

他既然愛的是殷長哭,所以我爭寵也爭不到我自己的恩寵。因為他愛的是殷長哭,所以我不爭寵也自然有我的恩寵。糊塗了這麼多年,我算是明白了。

其實我這一生,從來都由不得我,不祥之人生生世世要受到宿命的詛咒,而我這一輩子,剛過了懵懂無知的年歲,便被靈犀一把拖進了他的世界,他既沒有問我的意見,也容不得我拒絕,我必須在他身邊,無處可逃,就像他養的一頭忠誠的神寵。我的身份,我的仙階,我的法器都是別人給的。就連我的容貌,我也無從選擇。唯一能做主的一顆心,居然也在這稀裏糊塗之中,給了屢次三番把我當替身的靈犀。

我輕輕對著眼睛還睜不開的繇繇唱著歌謠:“錦繡衣裳白玉樓,最繁華處最憂愁。而今一朝都拋卻,與君同作逍遙遊……”

成天新帝與他那當年不顧一切都要迎娶的王後的感情,縱然喜得公子,也不鹹不淡起來。而在銀漢之下,凡帝卻盛寵傾國夫人,好似已把心心念念的宋後放下。烽煙已停,這一直征戰的君主終於可以好好地盡享太平,美人幼子,何其快哉。

“應該這樣……”華美溫暖的宮中,羅凡穿著常服,正手把手教傾國夫人做投壺遊戲。傾國夫人雪膚花貌,羅凡不免心猿意馬起來,握住她的手順勢就在她臉頰上輕輕一啄。

正在你儂我儂之時,侍者托著空蕩蕩的一盤上前,行禮道:“陛下,這是星師今日的占卜,送來請陛下過目。”

羅凡又與傾國笑嘻嘻地膩了好一陣子,被推拒了好幾下“陛下~國事為重”,方才放開這尤物,踱過去,從鼻子裏“嗯”了一聲。

侍者彎腰上前,羅凡拿起那小小一張卷軸,解開封印,隻見上書“公子,吉”三字,羅凡便不動聲色地施法徹底消了字跡,將卷軸放回去,複從鼻子裏“嗯”了一聲,侍者隨即察言觀色地退了下去。

身後的傾國夫人儀態萬方,笑吟吟道:“陛下,現在這個時候,臣妾該去看望公子了。他若見不到臣妾,定會睡不好覺。”

羅凡轉身笑道:“美人去吧,寡人也去宮中隨便走走。”

羅凡這隨便走走,就走到了觀星台附近,他驚奇地遠遠瞧見他的星師琅邪朗正在花園中和神寵華儀在一起。奇的是這華儀一動不動,就落在地上休息。飛龍在地本也不是什麼稀罕之事,隻是今日的華儀姿勢著實詭異。整個龍身扭成一個“龍”字一般,脖子處尤其僵硬,直直地向後仰著望天,好似落枕,望之滑稽得很。

如此奇景,羅凡不由走上前去,朝矜持行禮的琅邪朗問道:“這是怎麼搞的,莫非龍也會落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