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人生如夢(1 / 3)

39、人生如夢隻是話一出口,琅邪朗才驚覺這話分外耳熟,他朝羅凡躬身施禮的身子不由僵硬了。星師對待記憶素來很有一套,他想起他自己原來在百年前說過同樣的話——

當時自己隻是一個十多歲的孩子,就算在短命的人間,也隻能算作一個少年,何況他還是壽數以百年記的天人。那是一個夜晚,白竹林簌簌而舞,他護送自己垂垂老矣的第一任主上回屋。他的主上不僅年邁病重,更是個女仙,但任哪一位能征善戰的壯年天人隻要看了那人一眼,便不由得肅然起敬,連一層天的天帝都對她禮遇有加。她雖老病,卻比健康年輕的天人更有氣勢、更有能力。她雖是女兒身,卻比當世的任何魁梧丈夫有更好的身手,更炙熱的權柄——因為,她是中天的女元帥殷長哭。

殷長哭的轉世便是成天的先後,按照琅邪朗看,剛仙去的成天天後沈後根本不配成為殷長哭的轉世。論才智、論人格,這九天中最尊貴的女仙連替殷長哭提裙子都不配。是以兩人雖然有一模一樣的皮囊,琅邪朗卻從未將這兩者混淆。星師素來眼高於頂,能讓一位星師如此心服口服的天人實在不多,何況琅邪朗還是公認的如今九天最傑出、最年長的星師。

但殷長哭在琅邪朗心中就是如此高山仰止、風華絕代,連跟著她東征西討當個軍事參謀,也是甘之如飴的事情。所以有天人說,星師雖然是最自負、最優秀的仙人,其實骨子裏卻像一頭神寵,一旦遇見為之折服的人,便能成為最忠誠的助手。說到這個話題,其實琅邪朗知道一個秘密。他知道,成天的天帝雖然娶的是沈氏,然而他心中魂牽夢縈的卻是化為白骨的殷長哭。倘若沈氏不是殷長哭的轉世,她根本不會成為成天尊貴的天後。

不過話雖這樣說,成天天後去世之時,琅邪朗也摧折心肝,悲痛不能自已,風塵仆仆趕去成天為之扶棺送靈,撫棺痛哭。就如同那成天天帝畢竟還是將沈氏立為了唯一的天後。

這樣一位死後也能影響天人命運的女元帥,當時對他的這一番豪言壯語又是如何評價的呢?

——“雖然你們星師大多都和你一樣,放棄修武,全部靈精都放在苦求星術之上,但體格乃魂魄之基業,一國之師,弱不禁風,成何大氣?”

琅邪朗的心忽而沉到底。是的,時隔多年,他似乎還能記得殷長哭不置可否地抿起雙唇,不禁輕輕搖頭的樣子。她當時的眼睛中有歎息,有無奈,還有擔憂。

現在他已從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成長為身居帝王側的中年星師,所思所想居然毫無長進,他自己也知道,這並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星師?”

思緒紛飛間,耳畔羅凡的呼喚聲清晰起來,琅邪朗一凜,再抬頭又是一臉堅毅,沉聲道:“臣下請吾王許我出兵景霄。”

羅凡深深地看著他。許久,羅凡道,“好。”

“明日早朝,寡人會給你虎符。”凡帝拍了拍琅邪朗肩膀,道,“你還有什麼要的東西、沒辦好的事,都在今日處理好吧。寡人會給你凡域裏最好的支援。”

琅邪朗的雙目中閃出亮光,道:“遵!”

大將生來膽氣豪,腰橫秋水雁翎刀。

但即便是橫刀立馬的大將到了兩種時候,也不免會殫精竭慮、警惕不已。

這兩種時候,一是在生死攸關的大戰之前。

另一種嘛,自然就是率軍出征的前夕。

琅邪朗自然也不能例外。在出兵景霄的前一晚,在素雅卻精巧無雙的星師府中,他睡得雖早,但並不沉。雖然他很想睡一個最甜美的覺,將體力和神智都調整到最佳狀態。但也許是因為他平時都睡在觀星台,也許是因為他平時都通宵達旦地夜觀星相所以睡得很晚,總之他一整個晚上都睡得不很安穩,他做了一夜的夢。

他甚至都沒有想貂碧晶。

在夢中,他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出身在中天一個古老而有權勢、顯赫卻人丁不興的家族。而他,又是整個家族中最優秀的“月”字輩,雖然他那一年才堪堪十歲,卻頭頂“神童”的光環,考上了中天少年貴族們最向往、也最難進的欽天府。

他的父母和族人,都不是羈絆深重的天人,所以他這一去,滿心都是抱負與自許,並沒有眷戀家庭的負擔。因為他的家族很特殊——“一門十星師,三世帝王師”——中天琅邪一族,雖然孤僻,雖然人丁稀薄,但他們族譜上的確清清楚楚地記載著,已經出了十位星師,而且其中最優秀的三名,還是禦用星師。

換了誰生在這樣的家族,都會驕傲的。

星師,本就是追求靈智,情緒不多之人。而他這一去,自然目標也就是成為星師。

欽天府有很多很優秀的學子,但是立誌去通過觀星台星師測驗的人並不多。他們都比他年紀大許多,但他仍然對自己充滿著自信,他在求學問道的路上,走得比誰都心無旁騖,都刻苦鑽研。

他剛入欽天府不久,那個冬日,便遇見了一件大事。十年一次,中天的元帥和丞相,要來欽天府挑選自己的星師。之前兩屆,因為沒有合適人選,大選已經落空兩回。這是除了天帝之外,中天在文武上最有作為的兩個天人,隻要能成為他們的星師,便能給自己與家族帶來榮耀,還能實現平定天下的誌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