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表情凝重,說到激動處,開始手舞足蹈。雷鈞也被他的情緒感染,站起來握著拳頭說道:“您今天讓我看到了希望,原來還有這麼多有意義的事情等著我們去做。您放心,我不跟您承諾一定辦成,但我可以承諾的是,不管遇到多大阻力,至少我會去努力!”
“嗯。”老金點點頭,道,“我相信你的承受能力,隻是要提醒你,凡事要講究策略。否則,好事也能辦成壞事!”
“有完沒完啊?”小護士推著車直接闖了進來,柳眉倒豎地瞪著雷鈞。
雷鈞下意識地貼在牆上,挪了幾步道:“馬上走,馬上就走!”
三個月後,老金病愈出院,回到山東老家的縣城擔任武裝部副部長。又三年,轉業後的老金作為全國優秀複轉軍人代表去了人民大會堂,他還給雷鈞寄來了一遝自己受獎時的照片。老金走了以後,再也沒回過農場。
這頓年夜飯,因為老金的離開,氣氛顯得無比沉重。下餃子前,新任場長胡忠慶發表了一通激情洋溢的新年祝詞,兵們的掌聲稀稀拉拉。有人甚至看到坐在食堂門口的老趙,在胡忠慶講話的中途,起身離開了食堂,然後整個晚上都不見人。
每個桌子上都擺了兩瓶酒,聽說是胡忠慶私人掏的腰包,這都是幾個老兵攛掇他請客的。沒想到,二十瓶白酒,一瓶未開。
興致勃勃的胡忠慶好不尷尬,餃子吃到一半就跑去換下了哨兵,結果生生站到新年鍾聲敲響,才被醒悟過來的熊得聰換下。
雷鈞沒滋沒味地吃了幾個餃子,出了食堂,兵們都堵在值班室門口排隊往家打電話。他也想打,可就是不知道該講些什麼,轉了兩圈後索性回到宿舍倒頭躺在了床上。
到了半夜,娛樂室裏大家仍然玩得熱火朝天。睡了一覺的雷鈞,被二踢腳炸醒了,爬起來坐在床上發呆。睡著的時候,恍惚中好像聽到有人敲門,而且還不隻一次。敲門的說要他去接電話,一次說是家裏打來的,另一次說是二團打來的。恍恍惚惚,他總感覺自己好像在做夢,誰會給自己打電話呢?做夢吧?
當門再次被敲響的時候,他有點兒迫不及待地衝了過去。進來的是大聖,還是那副德行,先探進來個腦袋,然後從大衣裏抖落出一瓶白酒。不同的是,這小子今天已經喝得醉醺醺,卷著舌頭咋咋呼呼:“管理員,喝……喝酒,過……過年了,你甭跟我那……那什麼,喝!”
雷鈞知道這小子為哪般,晚上兵們的表現他也看出來了。再結合老金在醫院,說那兩件事情的時候,欲言還休的樣子,他已經猜出個八九不離十。
雷鈞抓起酒瓶,咬開瓶蓋,仰起脖子咕嚕咕嚕一口氣幹掉三分之一,抹了把嘴巴說道:“今天晚上我陪你好好喝,你給我把舌頭擼直了說話,不準發牢騷!”
大聖一把奪過酒瓶,兩眼瞪得像牛眼:“別他媽嚇……唬我!你跟我麵前還……還是個新兵……蛋子,你……你懂個球?”
雷鈞苦笑著搖搖頭。
“我當了十年兵,在這裏整整待了七年,從來就沒有想過複……複員。因為我覺得,老金他不會轉業,他會在農場一輩子。他是我這輩子最……最敬重的人,他就是一片天,有他罩著,再苦再累我也不怕!可是,他就這樣走了,不聲不響地走了,甚至來不及回來和兄弟們打一聲招呼。我就感覺天整個塌下來了……”大聖說到這裏,突然號啕大哭,一把抱住了雷鈞。
雷鈞摟著大聖的頭,安慰道:“老金是個英雄!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來了,他就不會出這樣的事。”
大聖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要去看他,胡忠慶吼我,說沒人會把我當……當棵蔥。是的,我以前說過他壞話,我的確瞧……不起他,老金私下裏罵過我很多次,要我尊重他。可是,我就是瞧不起他,他胡忠慶永……永遠替代不了金德勝!”
“好了兄弟,咱不說這些。大過年的,好好喝酒,我陪你喝。別想那麼多,實在鬱悶就請個假回家探探親,好好散散心。”雷鈞說道。
大聖搖搖頭:“不……不用了,他不會批的!反正年底我也要複員了,愛怎樣就怎樣吧。”
雷鈞不敢再勸,他很想說說自己的故事,說說應浩。但他覺得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是徒勞的。
酒沒有再喝下去,大聖靠在床頭睡著了。
正月十五這一天,入伍二十五年的機械師老趙,在農場會議室和比他入伍整整晚了六年的新任場長胡忠慶,發生了一場衝突。此事直接導致老趙調離農場,而參與衝突的炊事班班長大聖,終於如償所願,在半年後脫下了軍裝。
會議開始前,雷鈞就嗅到了火藥味。春節過後這十多天,雷鈞隻看到了胡忠慶兩次,一次是正月初四晚點名,一次是正月十一,胡忠慶陪同師後勤部的兩位幹部檢查工作,後來還安排了一個座談會,但沒有人通知他去參加。這中間,雷鈞曾經去找他討論自己下一步的工作安排,但被熊得聰告之,胡忠慶正在百裏之外的阿拉善的家中休假。
有一天,大聖在吃午飯的時候,悄悄地告訴雷鈞,說有人向師部反映了胡忠慶生活作風的問題。雷鈞愕然,追問大聖來龍去脈,這小子搖搖頭,一臉神秘。此事過後,雷鈞又偶然聽到兩個士官在討論,隻是這兩個家夥鬼得很,看到他馬上就閉口不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