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宛如雙生的花朵(2 / 3)

2001年秋天我和所有新生一樣,懷揣美好大理想和願望,帶著對新生活的無限憧憬,最後我終於明白了這些美好的東西的作用。

這麼說吧,我們注定要浪費某些東西,比如時間,青春,而這些是與生俱來的,想浪費的時候就信手拈來。而還有另外一些後天形成的東西則注定要在這個過程中被摧毀,首當其衝的就是信仰呀理想之類美好的詞彙。

更具有諷刺意義的是,到最後,我們並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我的小哥哥也明白這點,他困惑地笑笑,但是我們能怎麼樣呢,這就是我們的生活。他四平八穩,像高空的平流層。

而西寧,以及與他一樣的朋友們,卻對自己的欲望十分了解,但是,那需要付出我的朋友們擔負不起的代價。

他說,我們是野貓。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正趴在他的胸口,忽然就很想看《悟空傳》。今何在說,妖精和神仙的最本質區別就是,妖精不靠一個“賜”字活。雖然活得辛苦。

剛認識他的時候他很窮,買了馬蹄蓮之後就隻剩下十二塊五角,我們用它在小飯館裏吃了晚飯,還買了幾支兩毛的冰棍兒。事實上,在我的記憶裏我們都沒有大富大貴的日子。

工作一段時間,有點錢了,我們就天天不在家做飯,有時還呼朋引伴,一夥人從一個地方玩到另一個地方,深夜兩點時候,我們還在大街上飛馳,我坐在他的摩托車後麵,緊緊抱住他的腰,頭擱在他肩上,他轉過頭來,問我,老婆,今天開心嗎。我說開心,然後他親親我的臉。沒錢的時候,我們去市場買菜,幾隻番茄,幾隻雞蛋,就可以做一頓蛋炒飯。有時候,我們整天不出去,喝水,睡覺,看碟。

我們都是害怕沒有明天的孩子,所以我們肆意揮霍著今天,可明天還是一個接一個的來了,那些被透支的明天,變成一個一個的今天。

有時我們花天酒地,有時我們捉襟見肘。

那是我們的日子。

西寧說我跟著他吃了不少苦,但是我確定我是滿心歡喜的,這樣的歡喜不是因為這樣的生活,而是因為西寧。

西寧是我生命中注定的意外和驚喜,是上蒼給我的幸福,是我會哭泣的小寶寶。我們像嬰兒一樣相愛著。

我們的小屋子隻有20平米,那是他家以前的舊房子。但是我們把它布置得溫馨可愛。這是我們的家,我們的愛情住在這裏,安全又溫暖。我們把玻璃,木頭桌子,還有我們的唱片,音箱,小小的電視機,都擦得幹幹淨淨,閃閃發亮。我們還買來一塊方方的小地毯鋪在窗前,地毯上有明亮的深深淺淺的紋彩。我還拆掉一個舊枕頭,掏出裏麵的棉花,用花布縫了兩個靠枕,上麵是好看的黃色的花朵和綠色的葉子。我們常常相擁依偎在地毯上,聽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聽窗外的風呼啦啦吹過林梢。聽我們最愛的歌手在唱,我不是最美的花朵,但我要為你盛開歡樂。

有時我在他的臂彎裏睜開眼睛,輕輕撫摸他細細密密的胡須,然後親親它們,再滿足的閉上眼睛。

我喜歡熟睡的西寧,像個孩子,安靜得讓我心疼。

醒來的西寧卻是不安分的,他和小哥哥太不一樣了。我的小哥哥知道有這麼一個叫西寧的人後,平靜的對我說,小昔,我是愛你的,也許我給不了你想要的愛,但至少我不會傷你的心,但是他會。

本來我想說我願意。但是我咬咬嘴唇,什麼也沒有說。

從他的話語裏,聽不到一絲的嫉妒和醋意,他知道留不住我,不論說多少話,做多少事。他隻能無力的表白,最簡潔的表白。它還是一下子就刺痛了我,突如其來的,他那麼平靜,平靜得讓我無法呼吸,無法假裝無所謂。

但我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那是2001年的夏天。雨後的一個下午。我們隔著我家門前的兩級台階,我右腳站在上麵,左腳懸在空中,他站在下麵。台階壁上長滿了青苔,厚厚的,滲著水,散發著迷人的腥香。

我們沒有跨下去,就那麼站著,看他從左則慢慢轉身,慢慢望外走,然後大步的快走,然後快速奔跑,最後消失在路的另一頭。

那個夏天最深刻的記憶就是我丟掉了我的舊腳踏車,粉紅色輪子的。我像迷路的孩子一樣在大街小巷瘋狂的尋找。會不會,有一天,我和我的小哥哥也會這樣走散,最終無從找尋?

而我的西寧,他動蕩的生活和不安的靈魂,又會給帶來怎樣的甜蜜和憂傷?

秋天來的時候我穿了四隻耳洞,左邊一隻,右邊三隻。西寧也有一隻耳洞,在左邊的耳朵上,有一根褐色的茶葉梗穿著,我總是喜歡親它。穿好耳洞我站在西寧麵前,認真地對他說,左邊一隻是為了和你一樣,右邊三隻是你老婆的標記。笨蛋你知道嗎,穿了耳洞的紅顏來生還可以做女人。

他抱過我的腰,問,真的嗎。

我點點頭,真的。

他抱過我放在膝頭上,來生還是做我的女人好嗎,你一生下來我就要陪在你身邊,照顧你,嗬護你,一直在一起。停了停,他吻吻我的頭發,說,讓你過好日子。

我的西寧,笨蛋西寧,他的情話是獨一無二的情話,世界上最好的情話。

耳洞是在石頭記穿的,穿好後就立刻買了2對乳白色的圓圓的我已經忘了叫什麼石的耳釘得意地戴起,每天在鏡子前轉來轉去,還不時用手去摸摸它們。幾天後,耳朵腫了,奇癢無比還伴著一陣一陣的疼痛。

西寧拉著我去醫院。一個和藹的老太太拿出鑷子,棉簽,消毒藥水給我看,說要導膿。西寧笑著對老太太說,麻煩你輕點好嗎,她膽子小,怕痛。老太太說,哪有不痛的。我可憐巴巴地望著西寧,老公,我怕。他緊緊握住我的手,別怕,我老婆最乖了。不怕。

老太太開始塗藥水,鉗耳釘,沒有想象的那麼痛,可我還是一會齜牙咧嘴,一會兒咬住嘴唇,表情極其誇張。西寧的手越握越緊,額頭漸漸滲出汗來,然後他閉上眼睛。手心全濕了,冰涼冰涼的,我的西寧,比我還緊張。老太太終於說,好了。西寧慢慢睜開眼睛,長長呼了一口氣,老婆,還痛嗎。看著他的臉,我一下子就哭了。他用襯衣袖子擦我的淚。真的很痛啊。

其實我是覺得幸福,幸福在穿過我的耳洞。

可是我的西寧總是動蕩不安,我愛上他,就注定要被卷入這種動蕩不安,這讓我變得堅強卻又更加敏感。他總是不停地換工作,做得最長的一份工作是6個月,在一家電信公司,是他老爸托關係讓他進的,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工作內容,每個月領2千多的薪水,以及名目繁多的生活用品。用他的話來說就是,自己正在漸漸完蛋。六個月後他長了四公斤,而且居然存了一點點錢,他把它們都取出來買了一輛重慶摩托,然後騎著它離開了那家公司。

失望的人自然是他老爸。但這又不是第一次了,所以他老爸沒有表現出特別的恨鐵不成鋼。而是語重心長地說,你已經是個男人了。

西寧說,我想告訴他們我能行,但是到現在還沒有找到能夠證明自己的合適的道路。他一直不停地走,曾經有一年走了30多個城市。也許,有些人,注定隻能在路上,這就是他們的命運和方式。

我的小哥哥稱西寧為“那個跑江湖的”。

有時我會害怕我的西寧會從我的身邊一聲不響的消失掉。睡在他懷裏時,我夢見他遠走他鄉,我赤著腳四處找他,踩著柔軟潮濕的苔蘚,不斷跌倒,不斷跌倒。有時遠遠地看見他,身上披滿金色的光輝,隔著一片草地,遠遠地向我招手,喊我的名字,我奔跑過去,草地卻變得越來越寬,沒有邊際。我呼喊著醒來時,他總是親親我的耳朵,說,有些人是不會分開的,隻要彼此不想分開,比如你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