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暑假,小生沒有回他的鄉村去。他留在學校,教十個初中的孩子,以及每天到迪吧看女孩跳舞。
有次,他采一把野花,在女孩跳舞的時候獻給女孩。女孩的神情雖然驕傲,但是,她的眼神告訴他,她很感動。
初秋。梧桐樹開始發黃。大四開始了。牧童返回學校的時候,小生正在宿舍睡覺。他從床上探出頭來,他說,兄弟,我終於不是處男了。
女孩叫暮微,已在迪吧跳了三年的舞。她比他們都小,但是她養著生病的母親和上學的妹妹。小生在她租來的小屋裏,終結了自己的處男時代。
暮微說,你走吧,我不可以愛你,你也不可以愛我,我們不是一路人。
小生很慶幸自己在做愛的時候,沒有想起蘇明明。但是後來他覺得異常傷心。他是太愛蘇明明了,已經對她敬若天人。
還有,做愛沒有他想象的神秘美妙。但是他身體裏的血液不再汩汩奔騰了。他稍稍安靜下來了。
他不打算再去找暮微了。他們之間,似乎天生有愛情存在,但卻如暮微所說,他們 不可以相愛。
可他們又遇見了。
還是三人行,去看電影。牧童坐中間,小生和蘇明明分坐左右。牧童期待已久的電影忽然重演。同樣的鏡頭,牧童下意識往左邊看。他後來一直不明白,自己已經當蘇明明就是那個女孩了,為什麼那天不看蘇明明呢。
左邊,小生的左邊,竟然坐著那個女孩!隱約的臉上有隱約的淚光。她正顫抖著點燃一支煙。
看著牧童奇異的眼神,小生才意識到身邊有人。怎麼是你?他問。
看見你在這裏,所以過來了。暮微說。接著她放低了聲音,但那聲音分明落入了牧童的耳朵。她說的是,你把內褲落在我那裏了。
這是怎麼回事呢?造化?緣分?命運?
不過就是一場電影麼?四個人的生活忽然亂了套。
那天,在電影院前空曠的草地上,四個人麵對麵。
牧童說,暮微,我認識你,一直記得你。那天你也穿著這樣的背心和球鞋。
小生說,牧童你是不是瘋了別說胡話!
蘇明明說,這是怎麼回事?
暮微說,扯淡。
男人解決問題的方式最直接。他們談了一夜。最後,牧童說,那麼你去追她吧。小生說,我不會趁人之危,暮微不會為愛情打動的,你會後悔。
蘇明明很快就明白了一切,她幾乎要抓狂。暮微也明白了來龍去脈,但她不在乎。
蘇明明剛剛過完22歲的生日,脖子上還掛著牧童送她的鑲鑽石的項鏈。但是牧童已經不是她的了。牧童說,你一直在刻意地欺騙我,從頭到尾。蘇明明哭到肝腸寸斷,她說我也是愛你,隻是為了愛你!這幾年,是誰陪你一起?是我!而不是她!她自始自終,都隻是一具幻象!你放棄了我,也得不到她!
牧童也知道自己太殘忍了。當初他難道沒有懷疑過?為什麼要強迫自己相信和接受呢?如果當時就弄明白真相呢?會怎樣?沒有如果。青春不能重來的,有時候,人真的不能輕易回頭想想。
他還沒明白,自己究竟是愛暮微呢,還是想給自己那個秋天第一次的性幻想一個交代。但這個年輕的男人,像一頭牛犢那樣,決定一意孤行了。
至少,小生是真心愛蘇明明的。小生是個真正的男人。他安慰自己。
牧童再也不去三舍打籃球了。他也不接蘇明明的電話,不見蘇明明。他一到晚上,就一頭紮進迪吧裏。
而蘇明明,從認識牧童起,就每天給牧童熬白粥,現在她還是堅持著。牧童是南方人,不習慣麵食,食堂的白粥熬煮的時間過長,已失去了稻米原有的香。她是如此堅定地愛著牧童,就像那時牧童到三舍樓下打籃球一樣,風雨無阻。
小生暗中看護著蘇明明,一止一次臭罵牧童。他沒有打趁火打劫,因為他是真的愛蘇明明。人間煙火柴米油鹽地愛著。
暮微始終不理牧童,她永遠高高在上,連話都懶得和他說。
四個人,都一意孤行,沒有人要妥協。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大四下學期。宿舍的人越來越少,最後隻剩下牧童和小生了,大喇叭裏整日地唱:風車在四季輪回的歌裏/它天天的流轉/風花雪月的詩句裏/我在年年的成長/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一個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每個大四生都忍不住跟著唱上幾句。憂傷在滲透。
更多的人失戀了。大四失戀就跟畢業一樣正常,都要勞燕分飛,各本東西了,誰還有力氣風花雪月呢。
蘇明明也顯出康複的跡象來。她不再給牧童煮粥了。她的脖子上光溜溜的,沒有了那條鑲鑽石的項鏈了。她開始有說有笑了。和小生在電話裏聊天時,話題也不隻是單一的隻有牧童了。
其實,這麼久以來,一直是小生在安慰他。失戀的女人最願意的傾訴對象就是那個負心人的好朋友。小生為此已經花掉上百的電話卡。
這樣的跡象,被小生誤當了信號。韓片帶來的困擾自從暮微以後就已經不存在了。他理性地分析後認為,蘇明明適合和他共渡一生。
他寫了一封長信,追溯了他第一次看到她背影時到現在的種種。足足有五頁,白紙黑字。工工整整。除了論文,他沒寫過這麼長的東西。
蘇明明笑著把信還給他,兄弟,別亂開玩笑啊。他以為蘇明明不明白。
他讓母親從家裏寄了特產的小桂圓來,送給蘇明明。他說,在他們家鄉,男子向女子求愛,就是送一袋桂圓。蘇明明差點沒笑岔氣。
在一個清晨,他打扮一新,捧了新折的桃花,站在三舍門前等蘇明明。 他說,蘇明明。我愛你。
蘇明明愣了,她知道,不能再裝糊塗了。她走近小生,在他的耳朵邊輕輕說了一句話。
小生帶著他的桃花離開了。路過乒乓球場,他把桃花送給了掃地的大媽。
小生總算恢複了正常的作息。他開始準備論文,認真做家教,做簡曆,找工作。隻是,他再也無法樂觀了。他走路的時候也小心翼翼了。大熱天,他還能瑟縮著脖子,像幽靈一樣輕輕地走。
牧童晃著他的肩膀,吼,男人!你丫是不是陽痿了!你拿出點男人樣來,行不!
小生不說話,默默地抄論文。
氣溫已經38度,灼熱燙人。教室裏幾乎看不到人了,牆壁上滿是塗鴉,其中有幾句是這樣的:銀字笙調,心字香燒,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站在這幾行字麵前,牧童蹲下身子,久久站不起來。
暮微從迪吧消失了。老板說,辭職了,不知去向。她對牧童,隻說過幾句話。第一句是,你們的故事真他媽煩瑣,你是主謀,自私的男人。我佩服小生,但你和那女的毀了他!最後一句是,愛情?愛情是什麼?是吃飽了沒事做才去想的事。老子沒空陪你玩。扯淡。
牧童站在大街上,陽光強烈,他睜不開眼,卻流下淚來。
離校前夜,一宿舍人全回來了,鋪開桌子拚酒。平時酒量最好的小生,最先被放倒,他已經簽好了單位,是他老家的一個財政局,據說那個縣城極小,連公交車都沒有。他在倒下去之前,伸出手來晃了晃,他很想對牧童說,永遠都好兄弟!可牧童的手掌還沒來得及伸過來,他已經昏睡過去。
牧童是撐到最後的一個。
蘇明明來找他。她說,我來和你告別。我想謝謝你。謝謝你終於沒有把我當作她。謝謝你讓我的青春清潔而完整。
其實,那一夜。他們確實是在一起度過的。確實準備著有些事情要必然發生的。蘇明明想,既然,愛之所至,一往情深,把自己交付給這個男人,也是值得的。可是,就在牧童緩緩俯下身來的片刻,她捕捉到他眼裏的焦急惶惑。那種焦急惶惑,不應該出現在那一刻。她拉上了被子,穿好了衣裳。
而牧童,也沒有再要求。他們都不知道對方所想,但卻很默契的,誰有沒有問什麼,說什麼。
牧童為什麼會惶惑呢。因為他的眼前,忽然出現巷子裏那個穿米色背心的背影,他想追上去,竭力看清楚她的臉,而背影總不回頭他也追不上。
他在宿舍的侃侃而談,不過都是從書上電影裏學來的而已。
蘇明明說,你愛的那個人,不是我,也不是她。你愛的,隻是你青春花田裏的一具幻象,是一個關於女孩的夢想。是你自己幻想出來,陪伴自己一起成長的影子。
酒精已經發酵,牧童聽不清她在說什麼,也漸漸看不清她的臉。 他隻看到,她微微一笑,朝門口走去,然後回過頭,朝他揮了揮手。恍惚間,他以為,這是那年秋天,他在那個七彎八拐的小巷裏,終於追上了那個女孩,她正在為他,回過頭來。
身體裏,仿佛有一列盤亙著,久久不肯離去的火車,終於載著自己和自己的青春歲月,轟隆隆衝出隧道,一去不複返了。
牧童醒來,已是中午。桌子上有他送給蘇明明的那條項鏈,和一封信。牧童,我想要的愛情,你沒能給我,但我不怨你,恨你,反而感激你,念想你。因為我知道,愛情固然強大,但這幾年,對我來說,更為強大的,卻是生活。你給我的,是四年的青春歲月,是粗糙到精致的蝶變。就算在遙遠的幾十年以後,白發蒼蒼的我,仍會想起你,滿懷感激,暖意叢生。
牧童忽然想起,他還有話要問蘇明明。他打電話去蘇明明宿舍。響了12聲,終於有人接起來,我已經走到樓梯口,但還是倒了回來,接最後一個電話。
拒絕小生的桃花那天,你對小生,說的是什麼?
我隻是告訴他,你為我買的那條項鏈花了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