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從16歲開始,我紮馬尾辮,穿櫻桃裙,別綠色和白色的發卡,幹淨清澈如雨後的天空。我走在路上,總是一副開心自在的模樣。
青春走到這裏,像小雞啄破最後一片蛋殼,一切都剛剛好。
接著,馬上,幾乎是一夜之間,我長高長豐滿,收到男生的情書和玫瑰,男生叫林小龍,明朗溫和,笑容迷人,很容易就能讓我開心起來,於是,我戀愛了。
而我爸和我媽,他們的愛情戰爭,也走到盡頭了。
夜空很低,似乎大雨將至,林小龍送我回家。在樓前的大槐樹下,他擁抱了我,他的手臂強壯而有力,臉龐溫熱而幹淨,他凜冽的氣息籠罩了我,有點什麼要發生?
突然,一隻鍋鏟,衝破玻璃窗,“當”地一聲砸在地上。林小龍嚇了一跳,他趕緊放開我。我看了看鍋鏟飛來的方向,是我家的廚房,它燈火明亮。我努力一笑,輕鬆地說,哦,糟糕,我媽肯定又扔鍋鏟砸蟑螂啦,她一看見蟑螂就失控!明天見!
他消失在街角昏暗的燈影裏了,我的心沉了下來。我撿起鍋鏟,它真結實,完好無損還閃閃發亮。我上樓,走進廚房,衝幹淨鍋鏟,然後開始鏟鍋裏的咖喱土豆燒雞。不錯,咖喱土豆燒雞剛剛熟,香氣撲鼻熱氣騰騰。
我已經吃到胃擴張。可我爸還坐在沙發上抽煙,我媽還在一旁抹淚水。這姿勢同昨天,以及昨天的昨天,沒太大區別,隻不過槐樹在花開花落。半夜,我媽終於冷靜地說,老宋,曾經恩愛的人,開始永無休止的互相傷害,就算還有愛情,那都是錯誤的了。
幾天過後,我爸對我宣布,第一,他和我媽離婚了,我跟他。第二,他要結婚了,和另一個女人。第三,他知道我在早戀,如果我不趕快停止,他就打斷我的腿。
命令和通知,是他對我一慣的操作手法,是他愛我的方式,而我,隻需要輕輕“哦”一聲,就表示我已經收到了。
我媽搬了出去,她換了新發型買了新裙子比以前光彩照人了許多,我也替她高興。但在內心裏,我仍然覺得,父母離婚,這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我不願意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林小龍。
林小龍說,我喜歡健康平和的女孩子,就像你一樣。我猜,你的家一定很溫暖。
於是,我一直裝著幸福的模樣,就像生活在一個父母深愛其樂融融的美好家庭,像從來不曾受到過任何傷害。他們離婚後,我更是強顏歡笑,生怕被林小龍看出破綻。
陸大山出現,是半年多以後,他瘦瘦高高,單眼皮小眼睛,還有四環素牙。跟她一起來的,還有陸姨,陸姨是他的媽媽,也就是我的新媽媽。
他們來的那個上午,我一直躺在閣樓裏,戴著耳機聽歌,歌聲潮起潮落,灰鴿子不時從閣樓窗外的天空掠過。以前父母吵架,我難過內疚,以為是自己阻礙了他們奔向幸福,而現在,我又悵然若失。
陸姨很溫柔,她總是盡量地對我好。
而陸大山,他的目光常常掠過我,落在窗外。我們同級但不同校,他上學往左,我上學往右,我們在家也基本彼此沉默。他漠視我,就像我漠視他。
那個晚上下了雪,雪花在路燈的光暈裏,顯得厚實而溫暖。還是在大槐樹下,林小龍擁抱了我。這個擁抱,是冬天裏我唯一抓得住的溫暖,它使我努力強裝的幸福,有一點點接近真實。
他的額頭蹭著我的額頭。喔。
突然,一隻手猛地拽著我的胳膊,把我撂在一邊。是陸大山。他瞪了我一眼對林小龍說,以後不許騷擾我妹!林小龍一臉茫然,看看我,看看陸大山,轉身走了。他竟然沒有挺起胸膛說,這不是騷擾,這是愛!我看著他消失在紛飛的雪花裏,那渺茫的真實,也一點點離開了我的身體。林小龍,他連這一點勇氣都沒有。
陸大山拽我上樓,他隻說了一句話,將來你會知道,這個男人,他不值得你愛。
我使勁甩開他,不要你管!
我們由冷戰變成了熱戰。他洗澡時,我關掉天然氣;他睡覺時,被窩裏有一堆仿真大便;他趕時間時,車胎沒氣了……而我收到的回報,是一隻裝過牛奶的紙箱。他說,送給你的生日禮物,打開看看吧。一隻憨憨胖胖的小貓,伸出爪子,搭在紙箱蓋子上,衝我“喵喵”叫。渾身雪白的毛,粉嘟嘟的小爪子,看得我心裏立刻明亮起來。陸大山說,叫它胖胖吧,你覺得怎麼樣?
我沒作聲,我在想我要不要抗拒這個誘惑,盡管它的確難以抗拒。
陸大山說,你要是真心喜歡它,就收下它,隻有真心喜歡的東西,才會讓你覺得幸福。
胖胖用一隻白色杯子喝水,用一隻綠色盤子吃飯,晚上它就睡在我的被窩裏,我一坐下來,它就跳上我的膝蓋,趴在我的腿上睡覺。它還會翻筋鬥,吐舌頭,抬起前腿跳著走路。
這是我養的第一隻小動物,它如此令人開心。
平時一臉冷酷的陸大山,在這些時候,總會忍不住滿眼笑意地看著我們。他的眼睛很小,笑起來更是眯成了一條縫,可就在那狹窄的縫隙裏,我看見了萬丈光芒。
春天來了,胖胖長胖了一圈,我參加了媽媽的婚禮,她被一個男人牽在手裏,幸福逼人。她抱著我,輕聲說,女兒,謝謝你。父母離婚的消息,林小龍終於知道了,我沒有在他那裏看到同情和嘲笑,這也是我最怕的。他還對我說,我們要用心學習,少見麵少約會,為了我們的未來,你能答應嗎?
我笑著答應了。仿佛從有了胖胖開始,一切都變得美好起來。連常常晚歸的我爸,都開始戀家了。在晚飯桌上,看著我爸,看著陸姨,看著陸大山,我又產生那種感覺,我幻想中的幸福,在一點點接近。
春寒料峭,我已迫不及待想換上裙子,我一條一條地穿給陸大山看。可他像被點了穴道一樣,連眼睛也不抬一下。好半天,他才低聲對我說,宋歌,今天我在商場看到你爸和一個女人了,那個女人,不是你媽,也不是我媽。
我爸和陸姨離婚很快。陸姨和陸大山搬走的時候,院子裏的荼蘼花開滿了架,肆意彌漫,像剛剛落下的大雪。
我躺在閣樓裏,戴著耳機,音量開到最大,閣樓窗口沒有風刮來,也沒有灰鴿子飛過。
我躺到半夜,直到MP3電量耗盡,直到胖胖爬上閣樓,躺在我的肚子上乖乖地睡去。
我開始自己洗衣服,做飯,拖地板,交水電費,從超市拎回大包的生活用品。我在嚐試著,做這個家的女主人。
可僅僅一個月,就有另一個女人,踩著7厘米的高跟鞋,丁丁冬冬地踩在我剛剛拖幹淨的地板上。
我問我爸,我是不是一直得這樣,無條件地接受你給我安排別的家庭成員?
我爸說,你用心讀書就是了,大人的事你別管。
成年人的思維這麼奇特嗎?他認為這個家,就像他的公司,我隻是他的一名員工,他要聘用誰解聘誰,我都隻能接受,沒有說話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