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老總,才三十多歲,冷俊,沉穩,不苟言笑。有他的場合,員工們都戰戰兢兢。隻有多喜不。有次老總來巡查,碰巧多喜在啃一個青蘋果,嚓嚓脆響。幾分鍾後,多喜被老總叫了去,有同事幸災樂禍,多喜要完蛋了。 可第二天,多喜照常微笑著來上班。照樣在格子間裏把青青果咬得嚓嚓脆響。後來,有好事者說,在“上島”看到了老總和多喜。再後來,又有人說,在周大福看到老總為多喜買項鏈。果然,他們在多喜的脖子上,看到了鉑金項鏈。於是,同事們說多喜,狐狸精。多喜不在乎,她隻在乎那個老總。 誰都以為,鄉下姑娘多喜,少數民族多喜,不過是看上了老總的錢。 可多喜說,我要你娶我。 這句話,如一隻強有力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他有家有室有社會地位,他不能為了多喜而不顧這一切。

最後解決問題的,卻是錢。他給了多喜一張卡,五十萬。隨你做點什麼,但是請離開我的生活。話語裏的霸氣,和要多喜時一樣的決絕。

多喜憤怒而憂傷,她接過卡,有了它,至少傷口會好得快些。

兩天後,多喜辭了職。同時,草原上有所小學收到了無名捐贈,五十萬元人民幣。

她去了一所私立中學教英語。她一去就攪亂了單身男老師們的心。其中有個高個子,每天給多喜寫情書,幫多喜打飯,幫多喜批改作業。他愛多喜,全校的人都知道了。多喜答應他那天,他圍著操場跑了半個晚上。這是他的初戀,他說,多喜,你比我的生命還要寶貴。多喜隻是笑笑,她不過隻想找個待自己全心全意的人,好好過日子。平淡生活,粗茶淡飯,都能甘之如飴。她還想,等穩定了,條件好了,把姆媽接過來。

決定同居那天,高個子還焚香發誓。

半夜時分,全校的人聽到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大哭。是高個子老師。大家想,是親人去世了嗎。要不然一個大男人怎會如此失態。

原來,多喜躺過的床單上,沒有他最想看到的傳說中豔若桃花的處子的落紅。他絕望了。他說他是那麼認真的男人,為什麼,為什麼多喜你卻不是處子了呢。你怎麼忍心這樣對我。

多喜穿好衣服,用盡全身力氣,抬手給了他一記狠狠地耳光。幸好我不是處女,你他媽的還真不配!

多喜隻好再次離開剛剛穩定的生活。

走的時候她還哭了,因為高個子嘴角微微上揚的時候像極了陸明宇。

傷心,難過,絕望,就通通不必了吧。 我他媽就不相信我多喜在上海找不到好男人,立不住腳。既然姆媽的一生都用來成全自己,既然自己已別無選擇,那麼,為什麼要窩囊呢。他媽的。多喜從來沒說過這麼多的髒話。

周裏是多喜車展上認識的。這時的多喜,早不是那個咬青蘋果的傻姑娘了。她去高檔俱樂部,去豪華遊樂場,去有錢男人愛去的地方。她不是去獵取金錢或者一夜情。她要的,是一個完整的男人,能許給她婚姻和未來的男人。

多喜的優雅跟姆媽一樣,與生俱來,所以,不管她在什麼樣的場合,都是一副優雅美麗,充滿智慧的知性女子樣。要博取男人的心,對她來說,不是太難。隻是目標難找,靠得住的鑽石王老五,就算有,周圍也有不少同多喜一樣的眼睛在虎視耽耽。

可她還是贏得了周裏。周裏說,多喜,你的骨子裏, 有一種草原的氣息,它壓得住我,那是城市裏長大的女孩沒有的。我需要這樣的氣息。

周裏有車有房有事業,獨缺一個女主人。半年後,婚事定了。

姆媽當即就帶著月芽彎刀去了上海。

多喜從未見過這把刀。那麼陌生的刀,閃耀著古老的光芒。多喜覺得很好笑,她說,怎麼保佑愛情呢,掛在屋簷下嗎。姆媽用牛皮刀套把刀套好,放在衣櫥底層,我也希望用不著。孩子。

姆媽在上海住了一個月,多喜陪她去黃浦江,去外灘,去東方明珠塔,去她記憶繁華的華亭路。可是一切的一切都不一樣了。有次她一個人出門去,竟然迷了路。她說,上海灘,再也不是我熟悉的上海灘了。第二天她就要回去。她惦記著家裏剛生的羊羔,還有父親,父親身體有些不好。她來上海,買得最多的東西,就是藥。

對父親,多喜不是太親近。父親不善表達,像一頭憨厚的奶牛。姆媽說,你父親,是個好人。這是姆媽回草原前一天晚上對多喜說的。她也才知道姆媽那麼愛上海為什麼卻留在了草原的原因。

那時,和姆媽一起從上海插隊的,還有一個小夥子。他們是戀人。一個夏天的夜晚,姆媽和他在蘆葦深處呆了一夜。後來,姆媽就懷孕了。那時,物質環境和政治環境都很特殊,沒有任何辦法,肚子一天一天就大了起來。不知道誰告了密。公社的人把他們抓了起來,當然,小夥子不肯承認,因為,上頭正在考慮他的返城問題。姆媽被關在黑屋子裏,遭受饑餓,寒冷,還有精神暴力。可為了愛人, 姆媽始終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