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剪刀。石頭。布(3 / 3)

於海鷗懷孕了,在她想為王軒轅懷上孩子時,她發現她已經有了。生命從來沒有這樣的驚喜過。

當然卷宗上沒有這麼詳細地描述。隻是路程所在醫院的婦產科有記錄,於海鷗曾於8月21號做過藥物流產。而且她被送來醫院時,已經服用過藥流的藥物,大出血了。

9月3號,車禍就發生了。

服藥呢?她不是很想要孩子的嗎?為什麼要流產?

藥不是她自己服的。路程和沫沫同時說,是有人謀殺了她的孩子。所以她才會絕望。路程立刻給他的律師朋友打電話。那個人很不耐煩,我說你丫是不是有病!她流產是王軒轅害的,警察和我們都知道,王軒轅也承認了!不然她也不會朝王軒轅發瘋!王軒轅也不會撞死她!再說了,她肚子裏的東西,連胎兒都不是,隻是一個受精卵呢!

她不是被王軒轅撞死的。她是自殺!路程也吼。

我操!奶奶的。那邊掛了電話。

接著的幾頁,都是證人的證詞。

8月23號,於海鷗在王軒轅辦公室吵鬧,讓王軒轅無地自容,顏麵掃地。目擊者,有秘書,辦公室主任。王軒轅憤怒異常,並堅決否認。讓保安帶走了於海鷗;

8月25日,於海鷗從學校接走了王軒轅夫婦的孩子,並揚言要殺了孩子。但十小時後又將孩子安然無恙送還。有學校老師作證;

8月26日,於海鷗再次在公司吵鬧,被開除。公司員工作證;

8月27日,王家再次接到恐嚇電話,於海鷗揚言要殺了他們全家,有保姆作證;

種種跡象表明,於海鷗已嚴重威脅到王家人的生命安全,威脅到王軒轅的名譽和社會地位。而且,她每天晚上都在王軒轅家必經的路口像鬼魂一樣哭泣,所以,王軒轅會開車殺了她。那麼正常。

最重要是,當事人都認罪了。兩個不相幹的陌生人,你們想做什麼?

沫沫靠在路程肩上,閉上眼睛,她問,你愛過人嗎?愛情真的這麼艱辛嗎?那童話故事呢,為什麼都是美好結局?

路程無言。他握緊沫沫的手,一陣辛酸。一雙眼睛,讓這個十九歲女孩的秋天,發生了這麼多不可思議,在許多人看來不過的胡言亂語的事,更不可思議的是,自己居然相信了她,而且一直陪著她。

天花板上,吊蘭的花在凋謝,跟牆壁上新貼的牆紙,顯得極不協調。窗外的天空,閃耀著詭異的藍。

王軒轅的案子,就要開庭了。

沫沫決定,再去找王軒轅。這次,她很直接地托警察轉告,我移植的是,是海鷗的眼角膜。她掛念著你,不肯瞑目。

憔悴,枯槁,沒有一點求生意識。這就是沫沫看到的王軒轅。

她是自殺的。你知道。她的眼睛也知道,我每天夜裏,都看得到。她在臨死前,對你說了三個字,然後又說了一句話,對嗎?她流了一滴淚,對嗎?這些,除了你和她,不可能再有人知道的,對不對?

這個中年男人,曾經輝煌騰達,聲名顯赫的男人。雙肩顫抖,掩麵哭泣。

就算你償還她,用自己的生命,她還是不會安息的。你們在地下相逢,她也不會原諒你的。因為,你沒有領她最後的情,最後的愛。而我,這個受贈者,也將得不到安寧。

沫沫的眼睛,又不停落下淚來。隔著厚厚的玻璃,王軒轅抬起雙手,想要替這雙眼睛抹去淚水。

他終於開口說話。她跟了我以後,從來不曾哭過,從來不曾。

然後,他又沉默了。並主動結束了會見。

顏色又窩在我的沙發裏看電視,奇怪,在我的寫這篇的這段時間,她怎麼總呆在我這裏,除了小寒那天和嚴厲吃了飯,她居然沒和他一起過夜。

你把你的老男人休了?顏女人?

有這個打算。她的老婆似乎知道我了,打了匿名電話給我。你不知道,在這樣的關係裏,外麵的那個隻能在暗,如果在明,一定是要爭個你死我活的。而且你不知道他老婆,沒文化沒素質,潑婦似。說不定哪天潑我硫酸呢。我倒不是怕,隻是犯不著。

這是我所不了解的,同樣,沫沫和路程也不能了解。但是,暮微了解。

她建議沫沫和路程試著調查一下王軒轅的老婆。像作賊一樣,他們二人等在別墅區門口,並給看門的大爺送了一瓶酒。不一會兒,一輛銀灰的豐田開了過來。老頭說,那就是,這本來是王先生的車,但最近都是她在開,她以前的車子是白色的。

在回去的路上,沫沫說,海鷗撞上的,是白色的車。我記得很清楚。為什麼那天王軒轅開著白色的車呢?

路程在沫沫床邊搭了一張小床,他一直守護著這個認識不到一個月的女孩,這個女孩,為了這雙眼睛,承受了怎樣的折磨和心酸啊。

那個晚上,風特別大,整幢樓似乎都被吹得動搖起來,牆上的牆紙,被吹得呼啦啦作響。

清晨,展現在他們眼前的,是這樣的景象:牆紙散落一地。白色的牆壁上,橫七豎八地寫著:李麗,你殺了我的孩子。李麗,還我的孩子!

沫沫抓住路程的手,如果我們不住進來,是不是永遠沒有人知道這牆紙裏的秘密?

李麗就是王軒轅的妻子,那個開銀灰色車的女人。

路程立即打電話給他的律師朋友。對方罵罵咧咧,但還是來了。看著牆壁上的紙。他也愣了。然後沫沫告訴他,王軒轅的車,是銀灰色的。而撞死於海鷗的,卻是白色車。

必須再去看守所,很快會水落石出。沫沫說,她又回來了。她告訴我,你的妻子,殺死了她的孩子。

王軒轅低著頭,沉默。

沫沫又說,她是自殺的,有預謀的自殺。並且,她想死在你妻子的車輪下,嫁禍於她。她隻認準了車子。警察都開始相信我了!

王軒轅忽然發出一聲悲嚎,久久不息。

所有的真相,原來,這個男人,都了然於胸。

他還沒來得及知道海鷗懷孕的消息,卻先知道了她流產的噩耗。

於海鷗,畢竟心思單純了些,她打電話給王軒轅,想告訴他,她已經決定,不管他接不接受,她都會生下這孩子。她一向是很勇敢的。

那頭還沒出聲,她就已經宣告,我有你的孩子了。

沒有湊巧,也許就沒有悲劇吧,接起手機的,是李麗。

她早料到丈夫在外藏了嬌,隻是沒有對她造成威脅,而且她也了解男人那點花花腸子。所以她沒有采取措施。可現在,孩子都有了。

這個女人很厲害。至少,於海鷗絕不是她的對手。

請了私家偵探,她就掌握了八九不離十。她終於明白為什麼丈夫的車裏備有那麼多瓶裝飲料。自己從不喝,丈夫也喝得極少。

下藥是一個老土但卻很湊效的方法。

她買了夠流產兩次的藥量,一次泡進了一瓶奶昔裏,丈夫從不喝奶昔,她是知道的。

於海鷗喝了,王軒轅拿給她的。王軒轅一直為她買飲料,這麼多年來。

出事了。她理所當然地認為,是王軒轅下的手。她不是善於隱忍的,她在公司吵,去劫他的孩子。威脅他。恐嚇他。

可那個勝利的女人沒有勝利者的氣度,她樂意向屍體開槍,證明自己多能耐。她以為,於海鷗是沒有任何辦法的,沒有親人,沒有錢,沒有武器。

她得意的打電話給她,你的孩子,是我殺的。

如果說以前於海鷗的行為像一個瘋子,那麼,現在,她是一隻獅子。

以死為代價,報複。

因為恨她,因為愛他。年輕的生命,真是容不得一丁點的欺侮。走得純純粹粹,徹徹底底,來世也好清清白白投胎做人。

她怎麼會想到呢。王軒轅的車送去保養了,他會開了李麗的車出來。他是要去賓館,去看她。經過一場一場的糾紛和傷痛,下定決心後,她已經從他們愛過的屋子搬了出來,住到賓館,她對他說,她要好好想想。

她用盡全身力氣,張開雙臂,迎上了那輛疾馳的白色豐田。

捐獻器官,是她早有的意願。而且,我也相信,她的眼睛活著,就可以一直看著我。這也許是這個中年男人,一生中做過的,最具幻想色彩的事。

是我的錯。我甘願為她死,我不想傷害任何人,特別是她和我的妻子,到現在,也不想。

但是,你卻傷害了所有人。沫沫說。

但是,沫沫又說,她從來不曾怪過你。我的眼睛,它看你的時候,目光很安詳。

警察,律師,法醫,心理醫生,心理學家,甚至玄學家,都被請了來。當事人,沒有一個漏掉。重新取證,分析,辯解,聽證。最後,開庭。

沒有一個人哭泣。沫沫也不想,可她的眼睛,還是那麼洶湧地,落下淚來。

雖然不是故意殺人。但人畢竟死在王軒轅的車輪下,而且是酒後駕車。所以,法律的懲罰是免不了了。那位妻子,也得到應有的下場。

在沫沫哭泣的時候,總有路程為她擦去淚水。沫沫說,不知我們的愛情,會遇到什麼樣的風險。路程看著她的眼睛,不管未來如何,我們一直麵對,絕不逃避。

寫完了。我把她完整地交給顏色審閱。用她的話來說,她的審美觀,能代表大部分集美貌智慧於一體的現代化女性。

顏色沒有看。她說,現在最要緊的是,我們去南濱路,慶祝我和老男人分手兩小時。我以為他會哀求我,但是,他沒有。她提高聲音,可把我樂壞了!原來,老男人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們出門,等公交車,在破舊的公交車站牌下,顏色說,女人,我馬上就想知道,於海鷗臨死前說的那三個字和那句話。

沫沫,在宣判後的那個晚上,最後一次看見於海鷗。她終於記得她臨死前說的那三個字和那句話了。那三個字是,不是她。那句話是,跟你的那一天起,你就是我眼裏的一滴淚,為了留住你,我曾答應自己,永不哭泣。

看,多完滿,好人勝利了,壞人遭殃了。可是,人死了,燈熄了,愛滅了,走遠了。又如何呢?消失了,恨過了,原諒了,看不見了。

所以,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