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清泉般的聲音,問我,你是誰?
我睜開眼,眼前是一個男孩。瑩潤的眼,濃濃的眉,臉上蕩漾著一股英氣,他真是一個漂亮的男孩子。
我費力地使自己看起來精神些,從容些。我剛從暈車的沉睡中醒來,在最難受的時候,我以為我會死。然而並沒有,此刻,我坐在一個陌生房間的陌生沙發上,周圍一群陌生人。
一個頭發花白的婆婆,正撫摩著我的頭說,藍藍,我是奶奶。
我下意識地尋找母親,她正坐在我旁邊,她說,藍藍,這就是奶奶呀,快叫,叫奶奶。
這個叫奶奶的老人,身上有花香、糖香、還有麵粉香,很奇特的味道。
清泉般的聲音又響起,他說,這是我的奶奶,不是你的奶奶喲。
奶奶笑笑,說,小薑啊,這是你的妹妹,我當然也是她的奶奶啦。
原來他叫小薑。
他搖頭,我沒有妹妹!我隻有哥哥!我的哥哥叫大薑!
他看著我,忽然咧嘴一笑,說,你很好看,比林巧巧還好看,我很喜歡你,將來長大了,我娶你做老婆吧。奶奶說,娶老婆的時候,就可以隨便吃盒子裏的奶糖了,嗬嗬嗬。
大人們都笑了。
我居然也笑了。
四下張望,這是一間寬敞的客廳,盛滿金色的夕陽,木頭鋪的天花板上,結著一隻厚厚的燕巢,幾隻小燕子伸出腦袋,嘰嘰喳喳。
母親說送我來這裏過夏天,過完夏天,就帶我回去上學,到了秋天,我就7歲,該上小學了。這是從家裏出發前就商量好的事,到了這裏,她又一次問我,好不好?這有什麼不好,除了坐車太久,暈車難受,其他都好。
我點頭。
母親笑了,她笑的時候,眼裏湧起淚水。不過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我的母親,自我記事起,她就常常流淚。
這是一條古舊的長街,街道兩旁錯落長著高大的槐樹,槐花的時節剛過,空氣裏還殘留隱隱花香。對麵有一家百貨公司,母親朝那裏走去,回來時,她手裏拿著一個米老鼠的飲水壺。這樣漂亮的飲水壺,鄰居家小姐姐有一個,我一直很羨慕,朝思暮想都想要一個,嗬,現在我也有了。原來朝思暮想的東西,得來是如此地不經意。母親把水壺掛在我的脖子上。說,那你要聽奶奶的話,媽媽回去了,開學的時候就來接你。
我抱著水壺,站在夕陽漸漸退去的街邊,坦然和她說再見,懷著對新生活的期待,沒心沒肺,不識離別愁滋味。因為,我不曾經曆離別。我天真幼稚地以為,那些從我出生時就圍繞在我身邊的人,直到我死去,他們都不會離開我。
一個鼻音混濁的聲音,從半空中衝出,用令人難以忍受的語調說,被親娘丟了,半聲也不吭,真是沒良心的狼崽子!
循聲望去,是一個穿暗紅色衣服的婆婆,眉目似乎是慈祥的,卻無端讓人覺得討厭。從她身後,鑽出來一個女孩,年紀和我相仿,五官精致漂亮,像個洋娃娃,但卻穿著不合身,灰仆仆的舊衣裳,仿佛一具原本精美的瓷器,卻無端蒙上一層薄薄的灰,遮住了應有的光彩。她看見我說,我是林巧巧,你是誰?從哪裏來的?鄉下嗎?你的衣服真漂亮,米老鼠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