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心情不再似上午那樣焦急。黃昏時候,大薑放學回來了。一回來電話就響起,他抱著電話就坐在樓梯上煲起電話粥,也不過問今天薑餅店發生的事。奶奶對大薑很少管束,她總說,大薑在那邊被管太嚴了,性子都有些歪歪的了,給他放鬆放鬆,讓他自個兒長長。
小薑從井裏打了水,我蹲在井邊洗菜,奶奶開始做飯。鴨鴨站在一旁,啄我丟給它的菜葉子。晚飯弄得很清淡,我喝了不少的青菜湯。沒吃薑餅。
但夜裏卻肚子疼痛難忍,起來吐了好幾次,一夜都沒睡安穩。清晨醒來,人軟綿綿的,迷糊中聽見街上又在吵吵嚷嚷。
我下床往窗下一望,我的天,怎麼又跟昨天的情景一樣!槐樹街的人一大早壓什麼街道啊!又出什麼事了!薑餅店昨天沒賣出一隻薑餅娃娃啊!
時間還早,離上學還有會,我下樓去看個究竟。
原來很多人昨天晚上都嘔吐了,腹瀉了,嚴重的已經送去醫院了。而這些人,他們沒有吃一隻薑餅。
大夥兒討論了一早上,終於想到,會不會是井水出了問題?
有人主張把井水送去防疫站化驗,立刻就有人取了水,用瓶子裝好送去。在等防疫站化驗結果的時間,家庭主婦和老人們都趕去超市買桶裝水了。奶奶卻讓我去學校,讓小薑帶她上山去看看。
放學回來時,小薑告訴我,防疫站的檢驗結果是,水裏含有毒氣體和物質。具體的化學名字小薑也說不上來。總之是,水庫被汙染了,小溪也被汙染了,井水自然也被汙染了。
小薑說,水庫周圍的樹,好多都被風吹倒了,樹葉全爛在了水庫裏,把水染得黑幽幽的。
奶奶正在廚房裏,燒著很久不用的稻草,用鐵鍋煮著一鍋草藥,一股辛辣香氣撲鼻而來,奶奶說,那些樹,大多是苦棘樹和跳蚤樹,這兩種樹的樹皮和樹葉都有毒。得用魚腥草根,泥鰍草花,還有一種地衣和兩種水草解毒。
我很奇怪,說,拉肚子可以吃西藥啊。
奶奶說,大夥兒都吃了,還到防疫站打了針,但這不是普通的拉肚子,市場上的西藥沒用。為什麼你吃了薑餅喝了水不拉肚子卻隻是嘔吐?因為你平常不愛葷腥,胃對毒性抵觸更大,所以你一吃下去,就馬上吐出來了。
奶奶說著,把熬好的草藥汁濾出,放涼,然後用來和麵粉,烤了兩箱無餡薑餅,叫過我們三個,說,來,一家一家送去。從街頭到街尾。
小薑接過餅,說,為什麼要送餅啊,直接給草藥湯喝不行嗎?像你上午給我喝的那樣,我一喝了肚子就沒痛了。
奶奶說,那是因為之前我給你單獨做了薑餅吃,麵粉裏和了雜糧,你喝下藥汁,正好一起消化。而他們肯定是拉肚子又嘔吐,還輸液吃藥的,胃裏早空了,藥汁直接下去,都變成熱量了,吸收不好。
奶奶又笑笑說,正好,也給薑餅娃娃們一個改過的機會嘛!誰讓它們確實讓人家拉肚子了呢。
我們三個拎著薑餅,像是挨家挨戶乞討似的,一家家敲門,一家家送餅,鄰居們都接受了我們的好意。
到林巧巧家,敲了好半天,林巧巧才來開門,她請了病假,兩天都沒上學,頭發披散著,無精打采。見是我,火氣騰地冒了上來,“咚”的一聲,把門狠狠關上了。
奶奶說,不行,林巧巧的病不能拖,我看打針吃藥都沒見效,唉,都是薑餅害的,大薑,你去一趟,語氣軟和些。
大薑不吭聲,隻是點點頭,拿起薑餅出了門。
半個小時後他回來了,不出意料,薑餅送掉了。哼,我心裏想,她就等著大薑給她送去呢,小妖精。
大薑還帶回來一個消息,林巧巧吃了小薑送的薑餅,有點輕微拉肚子,她奶奶發現了,意識到薑餅有問題,就慫恿她再來買,結果又嘔吐了,她奶奶幹脆狠下心,讓她猛吃,幾天都不吃飯,就隻吃薑餅,終於吃到送醫院,拿到醫生的食物中毒化驗單。
我們聽了,全家人目瞪口呆。
小薑還有點沒弄明白,他問,這,這是為什麼呀!
奶奶靠在沙發上,撫摩著我的頭發說,這孩子,本來多好的孩子啊,愣生生給她奶奶害了。這林奶奶啊,可能會後悔。
我想起那晚在桃樹林裏林巧巧的哭泣,胸中忽然又沉又濕,像是囫圇吞進了一團雨雲。通往後院的門開著,燈光傾瀉出去,映著大薑種的一畦桔梗花,花期剛到,花朵開得稀疏而謹慎,幾隻夜遊的鳥低低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