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的冬天過去了,院裏的薔薇叢間,探出一隻隻青翠的,緊緊的,細小的花蕾,春天快來了。
薑餅店停業一個多月,櫃台上全落滿了灰。鄰居們大概都以為我們不會再做薑餅了,熱心的婆婆大嬸們,還會有意無意安慰我們說,別難過,就算把樓下門麵出租,也夠你們生活的了,怎麼活不是活呢。
那些曾經找過奶奶買秘方的人,又陸續登門開價要買秘方,但我都以現在心情不好,不想談而回絕了。
是真的不想談。
但卻不得不麵對。
奇怪的是,三天兩頭都有電話找大薑,我留心偷聽,好像大薑問好多人借了錢。我很疑惑,他在家裏,不缺吃不缺穿,奶奶給的零花也夠多,他四處借錢做什麼?
開學的頭一天,小薑起了個大早,早早打開大門,把餅店打掃得幹幹淨淨,把櫃台擦得一塵不染,春日的陽光融融地照在櫃台上,玻璃和餅盤們都閃閃發亮。
我們3人坐在櫃台前,第一次正式地,商討起奶奶留給我們的遺產。
小薑說,我要退學,反正我也知道,我讀書讀不出什麼名堂了,我想繼續做薑餅。
大薑馬上反駁,你有多大本事?你有多少經驗?你能把薑餅做得像奶奶那麼好?你也不算算,賣薑餅你能賺多少錢?
小薑不理他說的,隻是說,奶奶一定希望薑餅店可以開下去,而且我也喜歡做薑餅。
大薑說,反正你現在腦子一根筋,頑固。還有關鍵的,秘方呢,要是藍藍不願意跟你合作,願意把秘方賣掉呢?
大薑說完,看著我。
我沒立即表態。
大薑大概以為他猜到了我的心思,說,藍藍,你總歸是要上大學的,要去大城市的,這餅店對你也沒什麼意義,秘方賣掉,你可以找個好高中,再上個好大學,然後找個好工作,你的一生都會燦爛的!
大薑是如此急切,極力地要我們把店和秘方賣掉,他想分錢。他的這份心思在奶奶去世之後,就一直盤踞在他身上,越來越急切。他氣惱地看著小薑,望望餅店,說,這房子不值錢,值錢隻是地皮。你能在這老房子裏看到希望嗎?我不能!
小薑很堅持,就算沒有秘方,我也要做薑餅,秘方不也是人摸索出來的嗎?我就住在這裏,天天做薑餅,誰也別想趕我走。
大薑煩躁了,起身走到屋簷下,伸伸胳膊伸伸腿,不時發出惋惜的嘲笑。
小薑一直沒有看我。也許他沒有把握,其實他在暗暗期盼。我把凳子轉了個方向,正對著他,說,小薑,我不會賣掉秘方的,我支持你繼續做薑餅娃娃。
此刻,在我的心裏,還沒有聯想到我對薑餅店以及薑餅娃娃負有什麼義務和責任,我隻是單純地想,小薑,因為我而受了傷,不再適合讀書了。他不讀書,又能做什麼呢?對他來說,最好的選擇,就是做薑餅娃娃。
大薑聽到了,掉過頭,俯下身子看我,說,白癡!神經病!沒頭腦!
我扭過頭,不想看他的樣子。
我把東西都按奶奶的囑咐分配完畢。奶奶留給大薑的錢,數目並不少,幾張存折加起來,已經有十幾萬。大薑數了數,撇撇嘴,夠什麼用的啊。
奶奶的去世,是我們人生中的一個轉折點,大家都有所變化。小薑變成熟了,他幾乎是自然而然地承擔起了薑餅店,把自己放在了主人的責任區裏。而大薑,他神神秘秘,暗暗策劃,似乎要準備一個大行動。
對薑餅店來說,現在是難關和考驗。
小薑退學了。大薑繼續在家無所事事地混日子,偶爾彈彈琴,畫畫圖,帶鴨鴨出門溜達。有事沒事就試圖說服我們賣掉餅店和秘方。
我把油紙上的秘方和寫在便簽薄上的秘方給小薑看了。餅麵秘方的注釋很詳細,容易理解。但是餅餡秘方,卻隻有光禿禿的18句口訣。對它們的解釋,奶奶還沒來得及說給我聽。口訣太簡單,幾乎無法理解,又似乎完全可以按自己的意思去理解。每一句口訣,幾乎都可以理解成好幾個截然不同的意思。但是,對做薑餅來說,餅餡的濃或淡,不同花朵的采收期,幹果的烘焙溫度,隻要有一絲差池,口味就大相徑庭了啊。
我們也試著按自己的理解,用奶奶留下的薔薇花瓣,混合砂糖豆粉陳皮等,和了一些餅餡,但烤出來一吃,味道明顯不對。不知是配料比例不對,還是少了什麼關鍵配料,還是配料本身出了問題。
我們嚐試了薑花餡,桔梗花餡,這些我們牢牢記住了口味的餅餡,結果都失敗了。更別提其他奶奶應季而做的薑餅了。
薑餅的味道都怪怪的,我們都不敢端上櫃台去賣,又不舍得扔掉,就每天把它們當飯吃。大薑不吃,他咬了一口桔梗薑餅,就立刻吐了出來。說,什麼味道啊,跟被雨水泡爛了的桔梗葉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