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我和她在公交車上遇見了。她坐在最後一排,耳朵裏塞著耳機,表情淡漠。我抓住吊環,晃來晃去。
幾道閃電劃過天空,雷聲隆隆,車還沒到站,大雨已傾盆而下。到站下車,我撐開早上帶去的傘,小心翼翼走進雨裏。林巧巧正在我前方,大步快走。我追上去,與她並肩,把傘舉在我們中間。她側過頭,看了我一眼,表情依然淡漠,大步從傘下跑開,迅速地跑向前去。她跑得很快,涼鞋踏在街麵上,濺起一片片水花。一個爆炸式的巨雷響過,她已在前方消失不見。
我不是同情她,我還是天真地以為我們真同病相憐,可能會激發一些共鳴什麼的。當然我也沒資格去同情她,我的處境不比她好到哪裏去。她還有父母,雖然她不同他們一起生活。我有大薑小薑,盡管大薑對我是那樣。想起小薑,在這個雷雨天裏想起我還有小薑,我的心裏驟然升騰起一陣塌實和溫暖,一種感動,像吃過一隻奶奶烤的薔薇薑餅。這是從沒有過的。
這陣感覺促使著我,加快步伐,走回薑餅店。
小薑已經煮好了綠豆稀飯,做了兩個清涼小菜,在等我回家。每天傍晚都是這樣,他坐在桌子旁,不看電視,不忙薑餅,不做任何事,專心等我。
在路上湧起的感覺還未消退,看見他等我的樣子,我心裏熱烘烘地,我把傘放在走廊,取下毛巾一邊擦頭發,一邊在他身旁坐下,像小妹妹一樣撒嬌說,哥哥,我餓了。
小薑看著我笑,咱們吃飯。
林巧巧慢慢過了悲傷期。她又穿起鮮豔的衣服,梳起漂亮的發型,帶著傲氣的微笑,獨來獨往。暑假裏,她繼續去藝術團練舞,有時還跟團出去演出。
她在一個悶熱無風的黃昏,來到薑餅店,說,薑藍藍,我找你。她那種語氣和架勢,不怎麼友好,我甚至可以理解為她說的找我,就是說要和我單挑。
小薑在裏麵忙碌,我大聲說,小薑,我出去一下。就跟著林巧巧出去了。
走到槐樹街口,在一株大槐樹下,我站定了,說,什麼事?
林巧巧也站定了,和我麵對麵。說,我有你們需要的東西。
什麼東西?
她得意地笑笑,從她的草莓小挎包裏,取出一張紙,在我眼前展開,晃了晃,說,看見沒?
是餅餡秘方。
我驚訝得張大嘴巴,問,不是你奶奶吞掉了嗎?
哈,她笑。這個你就不必管了。反正現在它在我手裏,我知道,沒有它,餅麵秘方就等於廢紙一張,你們不是一直在試驗嗎?如果有了我這張紙,一切問題都順利解決了。
你想怎麼樣?我問她。
她把秘方疊好,放回包裏。靠在槐樹上,抬起頭,透過槐樹枝椏間的縫隙仰望天空,說,不管什麼條件,我都不會把秘方給你們的,當然它現在在我手裏,也是廢紙一張,不過,沒關係,總有一天,我會將另一張秘方也拿到手。
我驚愕地望著她,有點不明白她在說什麼。
她把挎包往旁邊一甩,笑著說,你相信嗎?我一定可以把餅麵秘方拿到手。
我幾乎是叫起來了,說,那根本不是你的!你為什麼一定要得到!
林巧巧望著天空,說,我奶奶去世了,我還活著。我奶奶活著的時候,沒教過我別的,真的,一直都在告訴我,要做薑餅娃娃的傳人,薑餅娃娃屬於我們。其實,那些恩怨紛爭,你我都已經知道,也能辨別其中的是非。真心告訴你吧,我心裏很反感我奶奶那樣教導我,一直很抗拒,但是記得我也跟你說過吧,我抗拒不了,太根深蒂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