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由衷佩服。董靖華雖不年輕,市麵上流行的資訊、知識,他大致都知道。
“任何人都沒法隱身,隻能像那隻鴕鳥,頭埋在沙窩裏,屁股卻露在外麵。”董靖華侃侃而談。像很多搞推銷出身的人一樣,董靖華口才一流。
但我還是決定做鴕鳥,假裝這封郵件並不存在。
中午收到齊軒的短信。他明天返回,問我需要點什麼。我回複不需要,人回來就好。
整個下午我都想找機會開溜,未能成功。
下班後我直接回家,隨便啃了兩隻梨當晚飯,隨即開始做老麵包。發麵過程很順利——饒是如此,直到半夜兩點多,老麵包才出爐。
我揪了一塊嚐嚐,似乎沒有上次做的好吃,酵母粉放多了,口感略酸。總體來說仍可算成功。
麵包裝在保鮮袋裏,外頭又套了一隻紙袋。為了不使它在上班路上被壓扁,我精簡了包包裏的物品。進公司後我把麵包取出,藏在平日放餅幹零食的那層抽屜裏,又嫌那兒不透氣,把桌麵三層文件簍整理了一番,在最底層的塑料簍表麵鋪了一張A4紙,麵包擱上去,正好。
齊軒是中午的飛機,直到下午三點半我還沒接到他抵達的通知。電話打過去,他語氣怏怏的,告訴我飛機晚點,再過一個鍾頭才能登機。
辦公室窗外,是晴朗的天空。我低聲咒罵了幾句航空公司,悻悻然掛掉電話。
下班前齊軒的電話處於關機狀態,我預料到這個結果,早就拿出一張圖紙,一邊加班畫圖,一邊等待。
六點半,電話通了。
齊軒疲倦地說:“算了,灰頭土臉的,又趕上下班高峰期,明天再見吧。”
我說:“很久沒見了,讓我看看你。”
齊軒笑了笑,沒再說掃興話,跟我約在一家餛飩店碰頭。
劉師傅砂鍋餛飩是一家新近崛起的小吃店,接二連三開出很多分店,但以一分店最為出名。不知是不是擴張太快管理跟不上,各家分店出品的砂鍋餛飩,口味區別很大。有些店的骨頭湯滋味濃鬱,餛飩餡兒也很鮮美,比如離我家三條馬路的大賣場底層那家劉師傅分店,明顯比齊軒住所附近的那家店的東西好吃。
我希望把見麵地點約在家附近的餛飩店裏,齊軒無動於衷,隻說,那家的味道怕是趕不上一分店的。
八點多我們終於麵對麵坐在餛飩店裏。砂鍋冒出的熱氣沒有模糊我的視線,齊軒看上去疲倦極了。
“還是喜歡吃上海的東西。”齊軒吃一隻餛飩,又連喝幾口湯。
他的頭發又厚又長,需要去理發店修剪。他的襯衫皺巴巴的,前襟上有一小塊黃色的汙漬,不知是什麼時候沾上去的。他握著湯匙的手,指甲長長的,食指指甲中還有一線黑色的汙垢。他的每個汗毛孔都散發著風塵仆仆的味道,這是一個典型的出過長差的男人。
“累壞了吧?你需要好好休息。”
我原諒了齊軒的不解風情。
吃好餛飩,我從包裏取出那隻紙袋。“給你明天當早餐。”
齊軒接過去,“嗯”一聲,衝我笑笑。
我說:“要不先嚐嚐看?”
“剛吃飽,明天再吃吧。”
“回去放冰箱裏,明天吃之前微波爐轉半分鍾。”我頓了頓,“跟外麵賣的不一樣,我自己做的。”
齊軒愣了一下,說:“你不早說!”他把紙袋打開,剝開保鮮袋,先把麵包送到鼻子跟前聞了聞。“好香啊!黃油味很濃。”
齊軒仔細端詳這隻麵包,我在等待他窺出端倪。
他掰了一小塊送進嘴裏,一邊咀嚼,一邊看這塊缺了一角的麵包。他說:“老式麵包?”
齊軒注視著我。“你做的?”
我點點頭,按捺著得意。“當然。你不是想吃這種麵包嗎?”
齊軒嘴角牽了一下,怎麼說呢,用動容兩字來形容他的表情,大概是最合適的。過了會兒,他把麵包重新裝好,塞進背包裏。重新抬頭麵對我時,他眼裏那種亮晶晶的光彩不見了。
“太麻煩你了。”
我聽錯了嗎?他的語氣也變得疏遠起來。
“還行,很簡單。”我輕描淡寫,亂七八糟的情緒又飄了回來。
在店門口齊軒攬住我的肩,用力摟了我一下。“真累啊!”
“是啊。出去這麼久。”
突然他張開嘴巴,用力打了個哈欠。“回去洗個澡,要好好睡一覺了。”
在地鐵站告別時,我想囑咐他點什麼,終於什麼也沒說,隻是揮揮手,重複了齊軒的告別辭,明天見。
好吧,明天見。挫敗感席卷而來。我永遠做不好今天,好在總還有明天,全新的開始。
秋後第一場寒流來臨時,我告訴自己,不用再自欺欺人了。
齊軒從北京回來二十七天,我們保持著隔天見麵的習慣,然而,僅僅是見麵,說說話,吃點東西,牽手、擁抱,僅此而已,連接吻也不再有。
身體不會說謊。身體的疏遠,是情感疏遠的信號。
現在我們固定約在我寫字樓附近的米卡咖啡館見麵。這家咖啡館的咖啡做得很一般,提供的點心、套餐也相當粗糙,價格卻不便宜。通常情況下,客人不多生意清淡。
齊軒說他就喜歡這兒的冷清,聊天或幹活都行,很自在。
出差回來後,他有很多文案上的工作要處理,下班後就背著筆記本電腦到米卡來,一邊幹活一邊等我,叫一份附贈咖啡的套餐,牛腩飯或臘味煲仔飯,一直待到我下班後過來。直到我先離開,他還在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