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熬過了那最痛苦難挨的幾天,亞瑟的舉止行為也有了明顯的改變。前幾天的那種亢奮從他身上消失了,他也不再埋首於彈奏、畫畫或閱讀了。他整天都在屋裏踱步、晃蕩,邁著急促的腳步,忽而疾行忽而緩步,看上去漫無目的、驚慌失措。他蒼白的麵容此時更是血色全無,我覺得,更恰切的形容詞應該是慘白、死白。前幾天的光芒從他的眼睛裏消失了,他的目光呆滯無神。嗓音也不再鏗鏘有力,又恢複到了以前那種懦弱、猶豫的說話姿態,並且他好像陷入了極度的驚恐之中,使得他剛一開口就開始顫抖。有那麼幾次,我覺得他之所以這麼不安,肯定是有什麼秘密藏在心底,並且他一定是想把這個秘密告訴我,可是現在仍在猶豫掙紮,缺乏開口向我坦白的勇氣。可也有那麼幾次,我又覺得,他之所以變得這麼失落,一定是陷入了什麼詭異的狂想;因為我曾發現,他連續好幾個小時都在呆呆地坐著,並且發呆得非常認真,似乎是有什麼夢幻聲響在他耳邊演奏。可是,誰讓他表現出這麼恐怖駭人的行為舉止,弄得那種詭異古怪的恐懼感也感染到了我,我逐漸感到,我的心頭爬上了一股驚悚莫名的感覺。
在我們把瑪德琳的遺體安放在地下室後的第七或第八天夜裏,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懼感達到了頂點。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清醒地聽著時鍾滴答滴答的聲響。我努力想從內心的緊張中擺脫出來,我跟自己說,根本就沒有什麼值得緊張害怕的,充其量不過是些被風吹得胡亂飄動的窗簾和房間中那些陰森的家具罷了。我跟自己說,窗外正肆虐著狂風暴雨,所以不過是因為強風的搗亂,吹得那些破舊的黑窗簾胡亂飄蕩,跟床邊的裝飾摩擦,才發出了那些沙沙之聲。
可所有這些自我暗示都徒勞無功。那股無法言表的恐懼感仍然在我心頭盤踞著,我禁不住渾身顫抖。為了從恐懼感中掙脫而出,我鼓起勇氣,緊緊抱著棉被,勇敢地看向房間最陰暗的深處,然後仔細聆聽。可是,為什麼要豎起耳朵仔細聆聽呢?也許隻是出於本能吧,我也搞不清楚。可是,我竟然聽到了,我竟然真的聽到了,在暴風雨暫歇的片刻,或者說,每隔上一段時間,就會有一陣模糊的低沉聲音傳來,可是我搞不清楚這聲音到底是從哪兒來的。極度的恐懼感統攝著我的內心,我無法表述更無法忍受這種恐懼。我想今天晚上是沒法睡了,所以我馬上就從床上起身,把衣服穿好,焦躁地在房中來回走動,想趕緊從這可悲的恐懼境地中掙脫出來。
我來來回回走了幾圈之後,就聽見一陣輕巧的腳步聲從隔壁的樓梯間傳來,我仔細傾聽,聽出來那是亞瑟的腳步聲。然後,他已經敲響了我的房門,我打開門,他就走進了屋裏,手中還拿著盞油燈。他麵容的死白毫未改變,可是,卻好像有種瘋狂的喜悅充溢在他的眼神之中,不,那眼神中的瘋狂並非是來自喜悅,而是因為他正奮力將歇斯底裏的情緒壓抑下去。老實說,我真的被亞瑟的樣子嚇到了,不過現在不管有什麼事發生,都比我獨自一人忍受這詭異的恐怖感要好,我真的打心眼裏對他的到來表示歡迎,他來得還真是及時啊!
“你還沒發現?”亞瑟沉默地觀望了一番,突然說道,“那麼,你還沒發現嘍?可是,馬上你就能看見了。”他在說話時,還小心翼翼地將油燈的光線用遮光罩遮好,隨後跳到一扇窗戶前麵,不顧外麵的狂風暴雨,猛地將窗戶推開。
窗戶一開,立馬就有狂風襲來,吹得我們搖搖擺擺。我舉目望去,奇特的異象果然在天空中出現了,這個暴風雨的夜晚確實美麗,恐怖自然恐怖,美麗也異常美麗。很明顯,在附近不遠處正咆哮著一股強大的旋風,然而它的風向總是改變,忽東忽西。濃密的低雲把天空壓得非常低,似乎站在宅邸的塔樓上就能摸到天空。然而奇怪的是,雖然這片雲霧無比濃厚,可裏麵的那些雲仍然清晰可見,它們正迅捷地撞向四麵八方,朝其他雲朵的所在之處奔竄,可是,這團大雲霧就像密閉的容器般盛著所有的雲朵,沒有任何一朵雲從這團雲霧中脫離開來。我想說的怪異之處在於,在毫無月光、星鬥或閃電的亮光的情況下,我們竟能看透如此濃密的雲霧,將其裏麵的活動看得一清二楚。原來,整棟宅邸都被某個詭譎莫測的微弱光源所包裹著,圍繞著宅邸四周的一團霧氣也被這光源映照得很清晰;另外,宅邸周圍所有的景物,包括這團位於塔樓上方的雲的底部,也都散發著幽幽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