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夏天,紀廷跟隨工作調動的父母第一次來到南方的這個城市,那天他正好十一歲。
紀廷的母親是北方人,父親紀培文卻是自小生長在南方。
紀培文年輕時北上求學,專業是物理,畢業後留校任教,妻子也在同一所大學中文係執教。傳道授業十幾年,兩人也算桃李遍地,但紀培文始終不能習慣北方冰冷幹燥的氣候,於是在兒子小學五年級這年,終於說服了妻子,在與家鄉省城的G大取得聯係之後,舉家遷回了南方。
工作調動的過程中,紀培文自幼的好友,G大經貿係的副主任顧維楨多方協調,從中幫了很大的忙。所以紀培文一家在學校的教工宿舍安頓好了之後,當晚便全家登門造訪顧家。
故友相見,開懷自是不必多說 。寒暄過後,紀培文問起了顧維楨的孩子,“怎麼不見你那一對掌上明珠?”
顧維楨夫婦有一對雙胞胎的女兒,今年剛八歲,幾年前兩個女孩剛上幼兒園的時候,紀培文曾經見過一麵,冰雪可愛得少見。
顧維楨聞言便問妻子,“是啊,兩個孩子都跑哪裏去了?”
當時正是晚飯過後的黃昏時分,天色尚未完全暗下來。
顧維楨的妻子汪帆笑了笑,說道:“孩子們吃了晚飯,可能跑出去玩了吧。”
教工宿舍區裏有不少跟顧家雙胞胎一樣年紀的小學生,經常在這個時候聚在一起,在整個大學校區裏到處玩,天黑了才回家寫作業。顧維楨聽了妻子的話,也不以為怪。
因為丈夫與紀家的交情,汪帆跟紀培文的妻子徐淑雲也是舊識,兩家大人在一起,自然有說不完的話。顧維楨夫婦沒有兒子,見到年少懂事、俊秀斯文的紀廷不由得大加讚賞,喜愛之情溢於言表。他對紀培文笑道:“老紀,以後我們兩家住得近了,就要像一家人似的,要是真的能成一家人,也是一樁美事啊。”
紀培文夫婦聽懂了他話裏的言外之意,幾人不由相視大笑。汪帆微嗔地笑罵丈夫:“女兒這麼點大,你就開始打這個算盤了?”
“就算是算盤,也是個如意算盤。老紀家教出的兒子還有什麼信不過的,隻是不知道哪個孩子有這樣的福分。”顧維楨道。
這邊紀培文夫婦謙詞連連,可是看著兒子,心中不是沒有喜悅的。
紀廷坐在一邊,他已經完全能夠明白大人玩笑裏的意思,微微紅了臉,他沒有說話,從小在父母的嚴厲教導下,他一直是個禮貌懂事的孩子,但聽到這些,慢慢地生出了幾分無趣之感。
到底是母親了解兒子,徐淑雲察覺到紀廷有些坐不住了,隻當他少年心性,不喜摻和大人間的談話,便對他說:“要是無聊的話,就在附近到處逛逛吧,第一天到這裏不是很熟悉,隻是別去太遠就好了。”
紀廷如獲大赦,偏又不便表現得太過高興,於是跟顧維楨夫婦打了招呼,這才走出顧家。
當時的教工宿舍還是十來棟高不過三層樓的舊房子,這些小樓都建於十幾年前,很是老舊。樓與樓之間都隔著枝葉繁茂的花木,各棟的前後都有一小片綠地,鬱鬱的爬山虎和其他的藤蔓植物沿著潮濕剝落的牆壁爬滿了小樓朝陽的一麵,遠遠看去,倒也別有風味。
當然,十一歲的紀廷並不欣賞這些,他的新家就住在跟顧家一棟之隔的另一座宿舍樓,他沿著有些苔蘚的校園小徑,好奇地四處走走看看。
由於教工宿舍區與學生活動區域相隔了一段距離,所以,在這裏並沒有感受到大學的沸騰和人氣,隻有三兩成群的小孩子追逐嬉戲地跑來跑去。紀廷想:也許父親提到的顧伯伯家的雙胞女孩也在其中。
彼時,天色慢慢地暗了下來。夜幕降臨後,嬉戲的小孩子少了很多,紀廷感覺自己越走越遠,漸漸連散步的老人也看不見了,四周更顯冷清。在日光下茂盛可愛的花木叢林成了一簇簇黑影。他心裏不由有些發怵,正想原路返回,不小心走近小路邊的灌木林,隻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夾雜著幾聲細細的呻吟,不禁暗暗嚇了一跳。他壯著膽子走上前去,微微撥開枝葉,藏身在樹叢裏的赫然是一對抱在一起的年輕男女。年少的紀廷哪裏知道這是大學裏司空見慣的校園野鴛鴦,乍然一見,把自己驚得麵紅耳赤。那一對鴛鴦反倒沒有他那麼尷尬,男生還粗聲說了一句:“看什麼看!”
紀廷忙鬆下自己撥開枝葉的手,轉身落荒而逃,直到確定把那一幕拋在腦後,仍止不住地感到羞赧。他這個年紀,已經大致可以猜想到自己撞見的是什麼。
好不容易平複自己的緊張心跳,紀廷才發現自己已經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成片灌木林已經在身後,月光漸漸透出雲層。這時,隱約傳來了幾聲低微的抽泣,當他屏息細聽時,卻又沒有了聲音。
這個時候,饒是男孩子,也不禁毛骨悚然。他本想離開,天性的好奇心卻驅使他往前走了幾步,繞過一坡月季,眼前竟然是一小片開闊的綠地。哭聲來自於一個穿著粉色裙子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