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3)

回到水池邊,婭凝把水龍頭擰大,自來水源源不絕奔騰,發出響徹四壁的噪音,被衝刷的手背,像遭受皮鞭凶猛的打擊般生疼。

這雙美麗的手地堅定地享受起了疼痛。

無望的哀傷牢牢攫住了婭凝。

她心中痛罵自己的失態。

僅僅一個多小時前,她站在這裏,琢磨的還是把房間布置一新的種種幸福的計劃。

誰知,她輕率地改寫了命運。

心念即生,隻為自傷。門向他敞開,便是賦予他傷害自己的權利。

他的美在給人初始的欣然後便層層加重了逡巡在其周圍的苦悶。冷漠的底調上,那些易如反掌播灑的熱情,不過是吹到她心裏的粉塵,永遠無法聚結成有形的東西。而且,她終於用這隻喪失尊嚴的手將自己按到了卑微的境地。

對自身不利的聯想像五花大綁捆住了婭凝,可以說,這是婭凝的思維定勢。她的手從水龍頭下縮回,不由自主地撐著水池邊沿。她在啜泣,雙肩顫抖著。

粗暴地對思考橫加阻斷的水聲,在婭凝頭腦裏,衝刷出一條近似於時間空白的河道來。

她聽到了椅子的響動,然後知道有一雙眼睛正注視自己淒傷的背影。那個人在她突如其來半真半假的痛苦麵前不知所措。

婭凝看到了哭泣中摻雜著微微的表演成分。她一時分辨不清,是真情還是矯情,

她所能明晰的思路是:讓他明白吧,既然是他導致的。希望他為傷害人的魅力得意。希望她的背影在那雙眼睛的透視下灰飛煙滅。

飛濺的水花淋濕了婭凝天藍色格子裙的腰際。令腹部便有了潮濕感,而這種冰涼的感覺,和空氣裏上漲的熱度同樣叫她難受。

不知過了多久,婭凝收束殘淚,調小龍頭,掬水洗臉。她從台子上抽出衛生紙小心擦拭著,淚打過的麵頰幹巴緊繃,泛著刺痛。抹去痛哭的痕跡,婭凝斂容正色,轉身將團握的麵紙拋扔進廚房門邊的字紙簍裏,雙唇在一股自尊的力量的作用下,微微抿合。

他佇立廚房的門內,龐然占據那一瞬間的餘光,她視若無睹,拎起丟下的牛仔裙繼續搓洗。

情緒宣泄了,並且是在他麵前,從此卸下了拿捏分寸、玩弄心機的負擔。婭凝感到一陣昏茫的喜悅,那是雖然在比賽中敗給對手,但確保了自己沒有生命危險的寬心。

竹簍的光明漸漸轉移了位置。時間流逝得如此坦然。水的細流,像低淺的雨聲那樣纏繞耳際。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旋律在她腦中悠蕩起來。

離開熟悉的環境,去另一個地方。如果身體暫時去不了,就讓心靈先去投奔。這個夢想將變成她精神裏的一塊糖,時不時拿出來舔舔。

今日的難堪終將一筆勾銷。想到這,有種撥雲見日的感覺。

“必須要樂觀下去。”婭凝如此鍛打自己的心靈。

她其實不相信“樂觀”。因為她的思緒在幾秒鍾後又變化了。

眼前粗樸的廚房,毛坯台子的角落,立著發黴的砧板,到處是焦油痕跡的牆壁上,高高低低地水管走過。懸著的簍子裏,菜刀、鐵勺黯淡無光,刀刃鏽蝕了鋒利,無法令人生畏。

掛著的,窗台、地上、碗櫥台,丟著黑乎乎的抹布,揭示著主人的頹廢。

臥室和客廳費盡心思維護的那點體麵全被這個殘陋的廚房破壞了。

雖然,這裏才是婭凝的本質。

婭凝的注意力在每個物件上遊走。抹布、刀、水管,一個個名詞被她咀嚼得抽象起來。可怕的敏感侵擾進意識,她不願因為置身於如此黴爛破敗的空間而被他歸類為同樣的黴爛破敗。她謹守著丁點的虛榮,一邊捏握酸痛的雙手,一邊懊惱地回望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