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 / 3)

蟬鳴趨於消歇,複而漸漸地聚攏。關於廉政作風的報告通過剛修好的高音喇叭響徹禮堂,和灌耳的蟬聲難解難分。

上廁所、偷溜的人從半開的小門出去,外界的熱氣流進來,罩在坐在門邊的婭凝的身體一側。

門外咫尺之距的雜草地間,蓬勃的野草高得沒膝,黑蝴蝶翩翩飛進不知所蹤。它所滋養的花蚊子異常毒辣。婭凝一動不動地靜坐片刻,腿部就多了一處奇癢。

主席台條形桌後的一排麵孔被冷光燈照得通明,台下幾百號枯坐的聽眾黑漆漆一片。如果不是側門透進來的光線,難辨此時是黑夜還是白天。

聽眾們無聊地晃動身體,坐板繞軸起落,不時夾住後座翹放的腳,引起“嘖嘖”的怪責。

占有地理優勢的婭凝一直沒開溜,因為她覺得外麵哪裏都很熱。就這樣聽了一個多小時,開始有點坐不住了。掌聲驟然熱烈,就像是一種驅逐的信號,她貓著腰,向門口挪步。

酷熱的室外令婭凝頃刻間解脫了。她吮吸著草木熟熱的清香,走進埋沒在雜草中的彎曲的鵝卵石小徑。

牆邊高大玉蘭的陰涼將她送至門口,一出鐵柵門,豔陽直接照上了她的臉頰。

婭凝用大會下發的幾頁文件搭涼棚遮住額頭,抬起的胳膊肘飽受炙烤。

驕陽如火,水泥地顯得白灼灼的。隔著單薄的涼鞋,婭凝的腳就像踩在煎餅鏊子上。

路邊積有少量水的土坑反射著刺眼的光芒,坑的邊緣呈現被衝刷翻弄過的泥濘狀。除此之外,暴雨連續肆虐見踏的痕跡盡然蒸發無蹤了。幾日之間,由澇轉旱。

婭凝不禁想念暴雨中的涼爽。

路兩邊的民房屋頂耷拉著曬蔫的草苗。這條街沒有一棵樹。平房短小的影子也爬不到街麵上來。

一根根佇立的水泥杆,在上空拉起錯綜淩亂的電線。

街上空無一人,像科幻片裏的景象。

婭凝左張右望尋找冷飲店,乍看那些店鋪像沒人看守。店主們有的伏案瞌睡,臉側的頭發朝著外麵,有的躺進了櫃台後的藤椅裏。

白色的冷飲櫃吸引婭凝步入黑洞洞的小店,瀏覽起硬紙板上的手寫標價。今年增添了許多迎合小孩子的新鮮花樣。從名稱上婭凝判斷它們不會好吃。

正猶豫著要不要買,她的肩膀挨了一拍,身不由己地斜了下肩。婭凝生氣地扭過身,看見了陶煜。

她低頭走進來時他已經站在店裏。剛才婭凝就看到了門外停著輛嶄新的變速車。卻不知道是他的。

中年店主神情慵困地瞄了瞄他們,接著看起了櫃台上的小電視。

陶煜微笑望著婭凝,他手裏拿著一隻剛撕下包裝紙還未動口的巧克力脆皮。

“咬一口。”他把完整的雪糕抵到她唇前,一縷冷氣襲來,巧克力上滲出點點水粒。

婭凝躲避地別過臉,瞥見店主全神貫注看電視,便用指甲在他放下的那隻手的掌心掐了一下,向他表示著親昵與警戒。

陶煜咬了口雪糕頂,露出裏麵的奶油,鍥而不舍地把它遞向婭凝,說:“你吃!”婭凝後退了一步。

“嫌我?”陶煜乜斜著眼睛瞧她。

婭凝臉頰紅了。她轉身扒拉開冰櫃的台麵,挑了根瀕臨絕種的廉價雪糕並付了錢。雪糕紙沒能撕幹淨,殘片頑固地凍在冰的表層。

“幹嗎吃這個,買盒冰淇淋吧?”

陶煜上前欲拉開冰櫃,婭凝打掉他的手,白了他一眼。

三三兩兩的初中生在門外翩腿下車,喧嘩著走了進來。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孩跟陶煜打了聲招呼。他看到陶煜和婭凝認識,眼睛便肆意地在婭凝身上打量,婭凝下意識地低下頭。

她心中犯起了鄙夷:陶煜居然跟初中生玩。

因為這群小孩來了,陶煜不等婭凝吃完雪糕,便說:“走吧。”婭凝點點頭。

他們一同踏出店門。婭凝特別小心地跨過暗中的台階。

“你坐後麵?”陶煜跨上車,下巴指指後座。婭凝搖頭。

大太陽下的雪糕淋漓地滴下水,滲進婭凝的指間,黏答答的。

“幫我吃掉。”她將雪糕柄遞給了陶煜。

他緩緩踩動腳踏,一手扶住車把,一手拿著雪糕,三下五除二地大嚼大咽。冰塊在嘴裏“咯嘣咯嘣”響。吃完他隨手將木片丟進路邊窨井蓋的縫隙裏。

他們枯燥地前行了幾步。婭凝說道:

“冰淇淋哪有前幾年好吃,什麼鮮奶啊,都是奶精。以前的冰磚一小塊的很夠味,現在做大了,方方正正,就隻會甜,其他成分一點也不講究。裹了巧克力花裏胡哨的,不如冰棒爽口。你肯定沒見過,我上學,學校門口的冰棒還是棉被裹著藏木箱子,拍著木塊叫賣。”婭凝和他保持著一臂之距,用滔滔不絕來使得聊天顯得落落大方。

“那種冰棒不也是糖精?”

“很清香的糖精。”在不容置疑的懷舊裏,婭凝很以自己的口味為然。

陶煜笑道:“我吃不出什麼區別。”

“同情你。”她歎了口氣,“哎,我喜歡四五年前一塊二的那種冰淇淋。你一定吃過的吧?透明塑料盒的。”

“記不得了。雙色杯你喜歡嗎?”

“什麼呀!”她“戚”了聲,“我喜歡那個一塊二的,就一種口味,一種顏色,白色,分量小,可是真好吃。後來怎麼不生產了呢?我剛舍得吃它,它就不生產了。跟自己節省什麼呢,現在想買也買不到了。”

她說得怔怔出神,充滿憾悔。

陶煜偏臉凝視婭凝,她談吃也能談得感懷傷,執著地為每一條不複得的美好計數。

此外,她總是不知不覺地把交談變為獨白。

哀歎、悲音、焦慮,她性格的拚圖被消極的氣質占去了大半。

陶煜突然想起上一次,他還在興頭上,婭凝突然問:我忘了關門吧?

門鐵定關著的。但自擾為她信手拈來,如同想哭就哭的孩子。這件事令陶煜對她產生了短暫的厭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