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婭凝恢複工作。正趕上凶猛的秋老虎天氣。
離開空調房,橫暴的熱浪迅速在她冰涼的膀臂烘出一層“護膚霜”,人像卷進漫天漫地的棉被裏。
到了夜間,她愈加熱得睡不著。
哪裏尋找支撐的力量呢?短暫戀愛播灑的歡愉並不能幫助她打敗長久的失眠。精神最脆弱的環節依然像個死結難以解開。
她把自己交給了“厭倦”,對恐慌的厭倦,對泛濫的抑鬱的膩歪。
睡不著的時候,婭凝走進擺放自行車、舊櫥櫃的小臥室,胳膊肘支著廢舊的搖晃的寫字台,一手的掌根扶著額頭,一手不時伸到窗外試試氣溫。觸摸不到一絲風,外麵跟室內同樣燥熱。在她的腳邊,尾隨來的貓兒直挺挺的趴著,使得身軀最大麵積地接觸稍微涼快的水泥地麵。
此時,婭凝多想讓自己的靈魂鑽進貓的身體裏。
世界的神經越繃越緊,釋放出殺伐般的熱。這種熱比夏天嚴重。婭凝不敢看鬧鍾,那樣的話,意識容易進入還能再睡多久的倒計時,平添緊張。她的座鍾已經停止走動了,不打算上發條。
鄰居們的空調嗡嗡作響,忽而傳來一陣洗麻將“嘩嘩——”聲。看到有些窗口燈光閃爍,給了婭凝些微的安慰。
有人也沒入睡。
她回憶生平看過的偵探小說,推敲它們的情節和真相,不失為一種助眠的方法。總之,她的頭腦需要在運轉中滑入夢境,如果沒有半點心事,頭腦就淪為容易鬧鬼的空宅了,被沒有依據的恐怖想象占據。
盡量少些想象。婭凝訓練自己。
天蒙蒙亮時婭凝犯了眯瞪,仰倒在小床上,一會兒後被全天最長最響的早班汽笛鬧醒。
頭重腳輕食不下咽的失眠惡果,數不清有多少次了,婭凝第一次嚐試習慣。
她打起精神。走入流動著自行車的小街,沒有誰會知道她失眠的事,失眠一度令她認為自己喪失了做人的資格。婭凝覺得有必要打破這種自我折磨的觀念,拿它當普通的感冒看待。
這樣的日子過了十來天。婭凝密切關注著天氣預報。她以前是不關心天氣的。雖說從小就見證了祖母的風濕痛是氣候的測量儀,婭凝卻很難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老。
如今,她可真切體會到了,光照、溫度對心情的影響。她在早晨起來,和夜晚睡前常會產生積極和消極兩種不同的心態。在悶熱的氣候中就容易悲觀、煩躁。
等到明日氣溫下降的消息。她十分高興,就著這個希望安然入睡。
這是一段迎接30歲的振作期,婭凝學步似向樂觀進階。她感到和春季的願景銜接上了。真該慶祝一下。可是,誰會認為沒有吃安眠藥值得慶祝呢。這隻不過是婭凝內心的秘密罷了。
一天下班,小葉提議和婭凝一起爬山,從婭凝家的位置爬上去。自打男友調走,小葉下班後便無所事事,跟婭凝愈加親密起來。
一場透雨過去,清爽宜人。
交覆的竹葉遮住了廢棄磚房,密封了山的入口,這樣看過去,竹林的背後,不像有一座山存在那裏。
登山小徑被春夏兩季膨脹的野草蔓藤侵占,兩邊雜樹橫生的樹枝冷不防地抽打過來。婭凝踩著老樹暴露於泥土表麵的根係,不小心踏進了那些看上去幹燥卻****的土裏,爬了一會兒,皮鞋底粘上了厚厚的泥,叫她騎虎難下。
她踏在稍大些的石頭上蹭腳底,順便撿了張敗葉費勁地擦拭鞋的邊緣。
在樓底時,小葉就建議她回家換雙鞋,她懶得上樓,不由得後悔了。
小葉依仗腳下的厚底運動鞋,越過婭凝率先爬了上去。她在山頂的烏桕樹下向婭凝招手,大呼涼爽。那紮得高高的馬尾辮迎風昂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