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 3)

初秋的一天下午,婭凝在家中給貓洗澡。貓兒聽到熱水器放水聲便拔腿四竄,慌忙找地方躲藏。婭凝挽起袖子左撲右逮,好一會兒才抓住了它。

她一手按住貓脖子,一手把拿噴射的蓮蓬頭,水柱有力地衝向貓兒瑟縮的身體,淋濕的毛貼服下來,使它看上去瘦了一圈,形似猥瑣的耗子。

打肥皂的過程裏,婭凝聽到一聲玻璃杯猝然砸碎的聲響,緊接著,男主人的吼斥如驚雷乍起,夾以巴掌的打擊、女人帶著哭腔的勸阻。

一牆之隔的暴力讓婭凝猶如身臨其境,她的心髒猛烈緊縮一下,太陽穴也跳痛起來。

“會不會與她有關?”久存於心的隱患最先讓這個念頭劃過腦際。

男孩無聲無息,在隱忍而倔強地受打。

在愣神的幾秒鍾裏,貓從她僵住的手掌中輕巧掙脫了。披著一身泡沫跑向陽台。

婭凝麻木地衝洗著小臂內側筆直的貓爪劃痕。

當對麵的門咣當一聲打開,婭凝也前去打開自家的門,這個無所顧忌的快速行動,包含著急於拆除地雷的迫切。甚至是希望趕快目睹這場暴風雨,哪怕它衝著自身而來。

陶煜正甩開母親的拉拽,眼睛裏的餘怒無意地散射向了婭凝。

他眼皮底下掛著淚,連忙橫胳膊抹去,抽吸著鼻子。哭泣把這位少年打回了原形。

她意識到不該看他哭的樣子,轉身退回屋裏。緊接著走去陽台,貓兒見到她嚇得鑽進旮旯的籮筐裏。

婭凝望著他跨上自行車揚長而去,腳踏蹬得飛快。

他還會由這條路回來的。她想。

照麵的片刻,陶煜母親的神色隻有對兒子的痛心,並沒有朝婭凝流露異樣。婭凝在心中反複確認了這一點。然後,她才能冷靜地去考慮陶煜的挨打。

明知他不會這麼快回來,婭凝依然翹首朝著路的盡處眺望。她實在不知道有什麼其他事可做。在旮旯廢物堆裏的貓,抖著身上的肥皂沫,警惕地瞅著婭凝。

婭凝心潮翻湧,可以說掀起了由恐懼變幻出的歡樂。腦中忙不迭地醞釀組織著一套勸言。她的良心,就像一隻擱淺的鯨魚喘著粗氣,她現在正努力把它重新推進海裏,助力它自如遨遊,甚至要遊得更加無阻。她認為一切都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與其說今天的所見讓她擔憂,不如激發了她的務實精神。

她正在好起來,別人也一定能好起來。

和陶煜分離,令她產生神聖的願念。她離全新的生活隻差一步,就是安撫那顆充滿負罪的良心。

傍晚的嘈雜四起,天色漸暗,人臉在變得模糊。婭凝索性下樓,往三岔路口那裏轉悠。

平房的住戶以水溝為界與街道切分,蓋上磚房、水泥房,搭起披著毛氈的棚子,把家門口的十幾平米空地和梧桐樹囊括進去,作為廚房和衛生間。樹幹穿出屋頂。

隻有一戶門前沒有違建。那是居委會辦公點。稍大的房間曾租給一位男青年開理發店,業務擴大後男青年搬走。現在變成了縫紉店,門側豎著“老中青服裝店”的招牌。橘黃的燈泡下,居委會主任的大兒媳正在裁布,燈影在縫紉機的機座上晃來晃去。

有的磚房其實是麻將檔,一夜收入可觀。除卻七八年前工字樓下男女老少集體操練的氣功、風靡一時的交誼舞,打麻將是小鎮盛大而恒久的娛樂活動。

婭凝在狹窄的道路上經過這片房屋時,眼睛不可避免地瞥見了窗口裏麵的桌子、板凳,還有窗口前炒菜的主婦。居民們沒有拉窗簾的習慣,房間裏的行止被外人一目了然。連夫妻打架都無所謂被經過的小學生圍觀。

不過,她注意到越來越多的磚房門外安裝了防盜門。由於近幾年小偷愈加猖獗。據說,十有八九是吸毒者。同事中傳播著紛雜的信息。泉水公園附近的暴發戶,吸毒吸得家破人亡,一位工人為了籌到毒資,偷竊車間的鋼板……

漸成氣候的萎靡墮落令婭凝心寒,墮落不會導致自殺,不像她的疾病不含涉他性,增加別人的危險係數。因此,陶煜最好離開這裏,不能沾染惡習。婭凝又多了一條規勸他的理由。

婭凝是纏在老屋牽蒙的蛛網裏了,而陶煜具備一隻飛鳥的蓬勃活力。

“我愛他,關心他。”她牽強地撫摸著良心。

走到梧桐旁的路燈下,婭凝立在半明處,她把鑰匙環像戒指一樣套在指肚,無聊地旋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