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預報說下暴雪,在春色景明的三月底。人們都對雪真會下大存疑。
但婭凝相信天氣預報,當天中午回老房子檢查水管,並想獨處一室等待這場雪。
往家去的道路鑲嵌著一枚枚不規則的石子。它們對於低頭行走的婭凝來說跟家門一樣熟識。
婭凝不經意間抬頭,二樓的陽台出現於視野中。香椿的樹幹擋在密閉玻璃窗前,透過分岔的樹枝可瞥見陽台上懸掛的忘記收起來的幹硬毛巾,被木架牢牢地夾住,一動也不動。麵朝馬路的拐角旮旯,堆放起高高的雜物,把倒立的拖把逼進了牆角。
封閉陽台裝好那天,婭凝物歸原位,那些積滿灰塵的籃子、籮筐、磨刀石、老鼠夾、木板片……她既舍不得扔掉,也不知該如何處置。
這座樓除了四樓的一間空房,其他人家在剛剛過去的冬天裏全安裝了封閉窗。陰沉的光線下,整齊嶄新的潔白窗框,與汙跡斑斑的欄杆、陳舊的牆體形成強烈的對比。
從小街仰望陽台是個新穎的角度。
乍一看有種陌生之感,仿佛它並非從那個婭凝終日遊蕩、發病的家裏伸出來的,而是來自另一個井然正常的空間,婭凝望向那裏的目光如同在窺視別人的生活。
這種感覺從何而來呢?怕是深徹的懷疑吧。
她不相信自己在過日子。
所以,看著這個與別人家毫無二致的陽台,她倍感欣慰。任何看到它的人都不會懷疑主人哪裏不對勁。
一樓老太太正用如意拍拍鬆晾曬的棉被。看不見她的臉,一雙腿在被沿下移動著。她幾乎每天都曬被子,對陽光分秒必爭。今天的陽光在中午短暫地放亮了半小時,這會兒陰暗下去了。
老太太的京巴狗躺在門檻前的台階上,頭卷進腹部,酣然大睡。它每次看到婭凝的貓跳上陽台的水泥台,都會憤怒地汪汪大叫。半年來,它應該忘了這件激動事了。
婭凝進了樓。昏暗的樓洞裏異常闃寂。灰黑的台階上殘留炮仗燃盡後的紅紙片。婭凝扶了下一側的鐵管扶手,掌心蹭上了灰,不由攥起了拳頭。
樓上似有腳步響,她背抄起手,仰臉往上看。
毋寧說這一望裏還是帶著幾許期待的。
五樓的男子飛快地跑下來,看到婭凝,對她微笑點頭。婭凝也友善地笑笑
她家門口倒扣的簸箕空空如也。狹窄的過道清掃得一塵不染。婭凝掏出沉重的鑰匙打開了防盜門,再將大門鑰匙捅進鎖孔。往回抵了一下鏽蝕的鐵門才推得開。伴隨著刺耳的金屬聲響,客廳的擺設撲麵而來。
室內如傍晚,婭凝拉下沙發邊立燈的燈繩,坐下來看小說。
到了四點鍾,天空彤雲密布,灑下星星點點的雪粒,不一會兒變成了鵝毛大雪。
婭凝斟了杯茶,趴在窗口,時而輕輕擦去玻璃上的水霧,觀看那白茫茫的大雪漫天飛舞而又悄無聲息的景象。她的鼻尖觸著冰涼的玻璃,感到了清爽。傾心於暴雨暴雪極端的自然現象,她那悲劇性的心靈與世割裂,卻與災害同源,反倒像受到了庇護。
雪下得遮天蔽日,屋頂好像蒙上了一層花白的灰。
這樣的天氣,小偷不會工作的。上次夜半的遭遇依然令婭凝心有餘悸。
今天,她大可放心了。
晚上,婭凝躺在床上,拉開了窗簾,盡情看著迷蒙的燈霧中辨不清的雪花,希望它永遠這麼下,讓世界一片淒茫。